枯坐着抄了两日书，汪善对于书中内容还是不理解，然而明日或者后日，大师兄就要回来了，若自己什么都答不出，那就真要老脸丢尽被打手板。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请外援。
普济峰，何渡正翻着医书，门外传来洒扫弟子的声音：“何师兄，浩然峰的汪善师兄找你。”
院内，何渡一见到汪善便快步迎上去，之前在外门时他们两个就很亲近，此次宗门大比，汪善拜入轩辕真人门下，而何渡则被普济峰的林真人收为弟子，主修岐黄之术。
因为齐峻对于汪善的管束，两人相隔许久才能见一面，但从不觉得生分，当初在外门相遇也是很快就熟络起来，仿佛前世注定的缘分。
“阿善，你大师兄怎么愿意把你放出来了？”何渡说着，与汪善并肩走出院中。
“他出门了，出门前给我布置了课业但我学不明白，好兄弟，救救我救救我。”汪善赶紧把书掏出来，双手合十不停拜拜，两人虽都曾为外门弟子，但是与在外门呆了几年的汪善不同，何渡天资颇高，若非苍微门要求所有新来弟子必须在外门呆满一年才能被内门收入，汪善可能根本没机会认识他。
何渡接过书大略扫了一眼，对于如何给汪善补这次课，心中有了大略的想法。然而对方久不来见自己，好不容易来一次，竟还是因为他那个大师兄，他便忍不住要先盘问几句。
“齐峻师兄何时下山去的？”
其实何渡知道齐峻是什么时候下山的，因为齐峻领了普济峰林真人寻药的委托。但他就是气汪善硬是拖了两日，最后还是因为功课实在不会，才想起找他。
“大前日下山的，走之前说回来考我，答不出就打手板…兄弟兄弟，你也不想看我被打手板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平常相聚的小河边，席地而坐。
“大前日下山…那为什么今日才来找我？”
“我怕打扰你…”汪善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当然听出了何渡的埋怨。但是两个大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再亲近也不能没事就黏在一起，那像什么样子呢？
“现在就不怕打扰我了？”
“嗐，那不是比起打扰你，我更怕被打手板嘛。”
汪善态度坦荡，何渡也不好再质问对方，他只暗自忧心，害怕齐峻也同他一般发现了汪善的好，想着独占。
青年忍不住侧过脸望向汪善，那张算不上俊秀的普通面孔上，哪怕是因为困惑书中内容而皱起的眉头，何渡都觉得可爱。
“你靠过来，不然我看不到书里的内容怎么教你？”
“哦哦。”汪善立刻贴过去，他火力旺，暖炉似的，烘烤着何渡的心脏，在他的胸膛中蒙上白雾。
汪善实在不是学习的材料，哪怕何渡把书里的内容掰开揉碎了一点点喂给他，他理解的程度也是差强人意。倒是困意很快找上他，将他的眼皮重重合上了。
何渡见他闭着眼睛连连点头的困顿模样也不强求，扶着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自己也顺势躺在他身边。
此时天已经擦黑，粉红色的霞光铺满河面，也铺在两个青年人浅色的衣衫上。
汪善困得意识不清醒，但还能勉强辨别何渡说的话。
他听见何渡絮絮叨叨地说着：“再过三年，不，两年，等我结丹，我就向宗门提请下山游历，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吧，我是医修，你是剑修，我为人医病收诊费做盘缠，你就负责一路保护我…怎么样？”
汪善摆摆手：“你比我厉害，我怎么保护你…”
“也可以我保护你。”
“那我不成吃白食的了，这不好。”
汪善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背对着何渡打算进入梦乡，被何渡强硬地扳回来，与他面对面。
“难道你要一直被齐峻师兄管着不成？”
“怎么可能，也就这三年…”汪善的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下去。
“三年之后呢？你去哪？”何渡不愿这话题到此结束，对于未来的展望让他心如擂鼓，不断催促摇晃着汪善，想听到能让自己满意的回复，“你跟我走，咱们一起去人间游历，好吗？好吗？”
汪善被他摇得难受，连连点头称好，才被何渡放过，安稳进入梦乡。
何渡不困，但他躺在汪善身边，也轻轻闭上眼睛。
夜幕将浩然峰的院落浸入墨色，唯有悬于石阶两侧的浮空石梁下垂着数盏琉璃长明灯，幽蓝光晕与云海间漏下的月华交融，在青石台阶上织出鳞爪般的光斑。
齐峻推开院门，没有温暖烛光，也没有汪善，这种冷清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是明确给汪善下了门禁的，戌时前必须回来，他不过离开几日，汪善就如此违逆，枉费他平日里对汪善的百般照看！
齐峻转身向外走去，刚唤出飞剑，忽又止步，转身回了院落。
他是浩然峰大弟子，这样莽撞找人，旁人看了不免猜测。
齐峻坐到堂屋内，将给汪善带回来的糕饼丢在一边，唤来了自己的暗卫。
“去找汪善。”
“是，老爷。”
暗卫在下半夜回来复命，说在普济峰的莹河边见到了汪善，他与普济峰林真人的亲传弟子何渡互相依偎着睡在了河边草地上。
齐峻在堂屋坐了整夜，直到第二天巳时，汪善才匆匆忙忙跑进院落，与坐在堂屋神色晦暗的齐峻撞了个正着。
只看一眼汪善就知道大师兄生气了。
“大师兄…你回来了。我早上…上山去了。”
“门禁是什么时间？”
“对不起，大师兄。”
“自己说，怎么罚。”
堂屋内，气氛压抑得要命，齐峻虽不是长老，却是炼虚期，境界比一些长老还要高。此刻直面他的威压，汪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见汪善脸色惨白跪倒在地，齐峻压下心中的怒火，收敛了气息，言语间也温和了许多：“苍微门弟子众多，但不是人人都值得交往，你修行不精没有自保能力，现在还夜不归宿，我怎么能不担心？”
汪善哪敢反驳，当下连连点头。
“小师弟，贴上这符，晚归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汪善不敢拒绝，伸手去接符纸，却被齐峻躲开。
“你走上前来。”
汪善听话地起身走过去，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眼睁睁看着齐峻将那符纸贴在自己的手腕上，眨眼间符纸无火自燃，紫色的纹路在汪善手腕处环成一圈。
齐峻此刻脸色才真正缓和过来，他摩挲着汪善手腕上的纹路，有了这标记，以后汪善去哪里，有没有危险，是死是活，都会在他的监视下，他也不必日日担心这孱弱的师弟遭遇不测。
齐峻自觉为这后生煞费苦心，半是叮嘱半是训斥地说道：“你以后要再乖些，不要乱跑，潜心修炼才是修者该做的事…正好，我考考你的功课。”
如此这般，汪善被齐峻关在院里修炼，整整一个月没有踏出院门一步，期间的吃食用度都有专人送上来，那些人看穿着不像是苍微门的弟子，汪善听见他们喊齐峻“老爷”。
月光在松针间织出银色薄纱，在风经过时微微颤动。一身劲装的少年人脱力地依靠在树边，仰着头望向斑驳树影后的月亮。
齐朔本不应该出现在浩然峰，自从半年多以前偶遇过汪善后，他就再没踏足这里。
随着修为增长，他体内的寒毒愈发严重。
每次发作时齐朔都忍不住想起汪善，但他不愿将汪善卷进来，直到今天。
今天的寒毒发作许久没有缓解，齐家找来的灵丹妙药通通没用，他到底是个心性不够坚定的少年人，踉跄着跑到浩然峰，跑到曾经与汪善相遇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天意的话，齐朔暗自祈祷着，就让汪善再一次找到他。
晚饭，汪善将做好的小菜和杂粮粥端到桌上，他对食物有一种非常特别的虔诚，吃什么都很香。因此齐峻虽然辟谷已久，也愿意闲暇时来新添的饭桌前坐一坐。
汪善吃饭时话很少，只是专心享用每一口食物，但最近几天却是几乎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蔫头蔫尾，霜打的茄子一般。齐峻心里知道，汪善这是被关得狠了，虽然不敢跟自己耍脾气，但不免心情低落。
对于汪善的听话顺从，齐峻向来是舒心的，此刻见他萎靡不振，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他虽是为了汪善好才费心力管教他，但偶尔也该让这不争气的小子松快松快。
“小师弟，今晚月色甚美，一同去林间赏月如何？”齐峻端起杂粮粥缓缓吃了一勺，他的动作比起旁边嘴巴鼓鼓的汪善，实在称得上优雅。
汪善一听要和大师兄一块儿散步，犹豫了一下，婉拒自己还有功课没看。
他当然想遛弯儿，但实在不想遛弯儿的时候还得伺候老板或者教导主任。
齐峻看出了汪善的意思，微微挑眉，又道：“看来师弟对于功课终于上心了，为兄甚为欣慰。今晚到明晚，给你放一整日的假，玩儿去吧。”
他说完不等汪善反应就化作烟雾消失了。
汪善已经习惯他们这帮修为高的人时不时原地消失，此刻心中只有放假的欢喜。他快速扒拉了手里的饭，顺带解决了齐峻剩下的，洗完碗飞似地跑出院去，脚步轻快极了。
大师兄说的对啊，今晚月色甚美，必须赏一赏。
空无一人的小院内，齐峻的身形缓缓显现，他回想刚刚汪善解决了自己的剩饭，心中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因为这亲近感到熨帖。
这个臭小子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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