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严极从食堂回自己的院子时，正好遇到从展凌云院内出来的楚潮笙。严极对他打了声招呼，顺带问道：“你把那小孩扔给那些小师弟带了？”
“没有，我把他领到他的洞府便走了，为何要找人带？”楚潮笙回望严极，有些不明所以。
“那是个刚入门的弟子，人生路不熟，你就让他自己摸索？？？”
“不然？房内有地图，他想去什么地方自会前去。”
严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才对楚潮笙说：“地图需要灵气开启，他是一个刚入门的小孩，你没有教他怎么用地图吧？他怎么会用？”
这楚潮笙确实没想到，他难得语塞，严极接着说：“还有，你有没有跟他说明日什么时辰要到传道堂报道？有没有告诉他报道完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算了，那小孩能熬到明天还活着再……”
“别胡说八道。”楚潮笙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便去看他。”
他说完便转身想走，严极又伸手抓住他：“欸，这种事随便找个人去做不就得了。你听我说，我前日钻研古籍，尝试模仿其中一种锻剑手法，意外发现此法与我之前习得的手法相融合竟能让成品灵力传输率大增。怎样，今晚要不要去我府上，我拿你的剑试试。”
楚潮笙看着严极兴奋的神情，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日后再说吧，还有，如果你要试这种缎剑手法，务必寻片空地再试。”
就在严极准备死缠烂打争取一下时，他们俩看着也从食堂出来的萧言旭，闭眼捧着地图走过。严极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脸红地说：“哟，看来你不必去了，没想到这小孩还挺聪明。”
楚潮笙“嗯”了声，严极又说：“你下午说的话是认真的？”
“自然是。”楚潮笙答。
“行，那我不劝了，我接着琢磨那本书去了，回见。”严极挥挥手便走了。
*
隔天清晨，萧言旭起了个大早。洗漱更衣过后，一开门，竟看见一个人倚在院外墙边。那人一身青白长袍，与门外那几棵青松相映成“翠”，听见动静的他侧过头来，赫然是楚潮笙。
萧言旭自觉地过去行礼，却是被楚潮笙按住了。楚潮笙领着他用了顿安静的早饭，再到传道堂。两人一进门，便有人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楚师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楚潮笙朝萧言旭扬了扬下巴：“新入门的弟子。”
不消多言，郭为礼便知道楚潮笙的来意了。同样的一副表情转向萧言旭：“小师弟这边请。”萧言旭绷直脖子点点头，便随着郭为礼走到传道堂内门，他一边走一边打探：“师弟可以叫我郭师兄，师弟与楚师兄似乎关系不错？”
萧言旭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说：“我们不熟。”
从不插手这种事务的楚潮笙亲自带人来传道堂，郭为礼断然不信两人不熟。他只当萧言旭不愿意说，便扯开了话题：“师弟可知今日过来有何目的？”
见萧言旭摇头，他接着说：“我们洛仁堂主要有武修、炼器师、法符师，所学心法技门不尽相同，你我如何得知自己适合舞刀弄剑，还是画符引雷呢？因此，师傅于五峰上均设下了传道堂，其内有悟道石。”
他们正好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前，郭为礼闭上眼一伸手，门便打开了。
往里一看，房间中央的棕红色木台上放置了一块正正方方的宝蓝色石头，清透至极，只是看着都感觉到一股清爽的感觉洗刷了全身。不用那人说萧言旭也知道，这便是刚刚被提起的悟道石。
“师弟请进去吧。”郭为礼让开了位置，接着说：“潜心冥想，自能有所得着。”
“谢谢师兄。”萧言旭低声说完便走进去，门随后自己关上了。他走近去看那透亮的石头，发现上面被刻了两个字：大道。
他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东西，便依照刚刚那人所说，原地坐下冥想，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背影，那个背影沉声发问，声音直直洞穿正迷茫的内心，带来的却是更大的疑问：“大道是什么？”
是什么？萧言旭想。
是像父兄一般入朝为官谋天下安定，还是不过门前一亩三分地，抑或是抛却一切江湖浪迹。人间种种选择，哪种得称大道？哪种得成大道？
“都不对。”那个声音说。
“众生所行之道，皆为大道。人人得行大道，你走的道是什么，大道便是什么。”
“痴儿，醒来！”
那人转身一声低喝，目光如炬，萧言旭被震醒过来，耳畔嗡嗡作响，大脑却只剩一片混乱，完全不能思考。足足坐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攒足了力气站起。甫一站起，又和大道二字对上眼。
他有些呆愣，但恢复运作的大脑又忍不住想，那为什么世家子弟便可穿过捷径，直接拜入内门，而在山下的那些平民，便只能一步一阶梯地走上山？难道大道人人得行，但也分高低贵贱？那人所说的与他实际所见明明不符，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可惜。没人再回答他。
一把小木剑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他拾起小木剑，推门走出房间。郭为礼与楚潮笙站在不远处，萧言旭匆匆走过去，没等他开口，郭为礼看了眼他手上的木剑，说：“恭喜师弟，请随我来吧。”
萧言旭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楚潮笙，楚潮笙也恰好低头看着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让萧言旭摸不清他为什么突然又跟了进来。他只得默默跟着郭为礼走，身后楚潮笙也缀了上来，他们三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互相跟随着，走到了一排小房间前。
这些房间的牌匾没有提字，都只虚虚画了个符号。郭为礼转身讨了萧言旭手上的小木剑，便钻进了其中一间房间。不一会儿，他便提着一把真正的木剑以及一个包裹回来，递给了萧言旭。
萧言旭接过包裹与木剑，郭为礼说：“师弟已正式成为剑修，下午便可以带着木剑到醉仙堂报道了。”
“谢谢。”
三人又一路无言地走到修道堂前门。一出修道堂，楚潮笙便对萧言旭说：“先不去醉仙堂。”
他径直将萧言旭带到昨天路过的树林中，一眼看不穿的树林里面有一片小草地。等萧言旭站定看着他，他才缓缓开口：“你既能走出‘碧川洞’，便已感知过何为气。而我们剑修所要练的......”
楚潮笙不知从何处也拿出了一把木剑，抬手挥出一剑。萧言旭只觉狂风刮过，随后便是“??”的一声，竟是比雷声还要响。
他顺着剑指方向望去，被击中的树竟是被楚潮笙生生劈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萧言旭看得瞠目结舌，一时无法言语，身边的楚潮笙垂下木剑，悠然地把后半句话接上：“便是以剑御气。”
他看向萧言旭：“你合上眼，能看见气；你张开眼，便看不见气。你可知是为何？”
萧言旭老实地摇摇头，回答：“不知。”
垂着的剑被轻轻顶了一下，楚潮笙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说：“放下包裹，拿起你的剑。”
萧言旭依言照做，楚潮笙又说：“运气挥剑。”
听到运气二字，萧言旭条件反射般合上眼，又到了那个淡黄色的世界。他有些迟疑，提起木剑，试探着一挥。剑一动，萧言旭便感觉到了一股凝滞感。果然，与昨日挥拳不同，他看见气并没有随他而出，挥剑，便只是挥剑。
自然毫无威力。
他紧了紧握剑的手，凝神再度挥出，却并无分别。
再挥、再收、再挥、再收。
楚潮笙只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看着萧言旭可以说是在玩耍一般挥着剑。
一连十数日，楚潮笙都会带着萧言旭到此，看萧言旭挥木剑。楚潮笙只偶尔提点两句，却只是“挺肩”、“下盘站稳”云云，并不提及如何以剑御气。
萧言旭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发问。他知道自己脑子不灵通，楚潮笙又不可能会害他，便干脆不去思考其他有的没的，只专心尝试将气带到剑尖。
直到某一日，楚潮笙截住萧言旭还想强行挥剑的手，萧言旭一时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只听头顶一把声音问：“你感觉到什么？”
萧言旭低头默然思索，好半响才抬头谨慎地说：“天地为牢笼。”
任他如何挥剑，都调动不了此间一丝一毫的气；任他如何施为，这片天地始终牢牢地压住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并不做其他干预。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困兽，如何挣扎，都是徒然。
“拘于形表。”楚潮笙的话重如千钧：“你所要带动的气是什么，你所谓的天地又是什么。你闭眼看不见这片天地，山川河海便从此消失了吗？你睁眼看不见这气，气就不存在了吗？你看得见气，却带不动它；你眼前没有山川河海，却自称被这天地禁锢。”
“拿起你的剑！你怎配以天地为牢笼！”
萧言旭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以剑抵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是握稳了手中剑。楚潮笙的话把他劈得震耳发聩，连着这正午的日光，都刺得他晃眼。
既然日光如此刺眼，便干脆闭上眼吧。
他几乎忘了自己握着剑，只剩楚潮笙训斥之语留在耳畔。
此间并无牢笼，唯我固步自封。
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眼前淡黄的气突然不再阻他前行，他引气而动，气随剑而流。
定神，挥剑。
一道颤颤巍巍的剑气随之而出，划破了一片正在落下的树叶，又消失无踪。
楚潮笙瞳孔微缩，接住那片被分成两半的树叶，嘴角不自觉泛出一丝笑意。
萧言旭一睁眼，便看到日光洒到楚潮笙身上，那人如玉的眼底藏着他的身影，却不似以往那般只冷眼旁观，静静含笑。
明明长得锋芒毕露的脸，此刻却美得让人心悸。
那笑不过一瞬，便被漫天山风卷走了，定睛再看，又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几乎让萧言旭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潮笙问他：“刚刚想着什么？”
萧言旭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回忆道：“我只是想，师兄教我心不为形役，那么我心动，便是剑动；剑动，便是气动；气动，便不过我心动。”
楚潮笙挑眉，自己并没有这么教他，他不过是想借着萧言旭仍是少年心性，激一激他，助他冲破这牢笼。毕竟他用剑，心中所想，永远是一往无前。
这样也好，或许，这便是萧言旭一直以来的道吧。
他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只是淡然地说：“那便记住这种感觉，你明日可以去醉仙堂练剑了。等月过半旬，我会检查你的剑技。”
萧言旭懵懵地“哦”了声，便追上已经转身离开的楚潮笙，也离开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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