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全息沙盘桌,几把折叠椅,以及运作中的低鸣的终端设备。
云琛随手将喝了一半的水瓶放在桌上,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桌沿,双手向后撑着身体,姿态放松,目光却带着审视的笑意,落在林夙身上。
“坐。”
他朝对面的一把椅子抬了抬下巴。
林夙没有动,依旧站着,脊背挺直,像一杆标枪。
“少校有什么指示?”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在补给点外那短暂的、充满压迫感的交锋从未发生。
云琛也不强求,轻笑一声:“指示?嗯……算是吧。关于你们小队下一阶段的演习任务,我想提前给你做个……私人简报。”
林夙眼神微动。私人简报?这不符合规定。云琛作为蓝军总指挥,单独向红方学员透露后续任务信息,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这不合规矩,少校。”林夙直接点破。
“规矩?”云琛歪了歪头,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在我说了算的演习场,我的‘兴趣’就是最大的规矩。坐下听,或者站着听,随你。但内容,你最好记清楚。”
林夙沉默地看着他,权衡着利弊。拒绝可能意味着失去宝贵的情报,接受则等于默认了云琛这种逾越规则的特殊“关照”。最终,对信息的渴求压倒了对非常规手段的排斥,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但姿态依旧保持着距离感。
“明智的选择。”云琛似乎很满意,身体微微前倾,全息沙盘桌上立刻亮起,显示出演习区域的地图,比红方学员能接触到的版本要详细得多。
“看这里,”云琛的手指在沙盘上一个闪烁着红点的区域划了一圈,“下一阶段,‘城市巷战’。模拟的是被敌军占据的废弃工业城区。你们的任务,是潜入核心区域的这座指挥塔,夺取里面的数据核心。”
林夙的目光迅速扫过地图,将关键地形、建筑布局、可能的路线和埋伏点刻入脑海。他的“模仿”能力不仅在战斗中有效,对于记忆和分析复杂信息同样高效。
“蓝军的部署?”林夙问得言简意赅。
“哦,部署嘛……”云琛拖长了调子,故意卖关子,“常规的固定哨、巡逻队、狙击点肯定少不了。不过,最大的变数……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向了地图上一条不起眼的、连接着数座高大厂房的空中廊桥系统。
“我会亲自坐镇这片区域。”云琛看着林夙,嘴角勾起一抹挑战的弧度,“这些廊桥,是我的‘主场’。空间受限,视野复杂,非常适合打游击。想完成任务,你们要么绕开这片区域——但那会多花至少两小时,并且暴露在更广阔区域的火力下;要么,就得想办法从我眼皮子底下穿过去。”
林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云琛这是在明确告诉他,下一阶段的难点和焦点所在。这种近乎“剧透”的行为,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一种更直接的挑衅和施压。他在告诉林夙:我知道你的路线,我就在那里等你。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夙抬起眼,直视云琛,试图从那双带笑的眸子里找出真实意图。
云琛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狂妄:“因为无聊。如果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轻易就被常规部队解决掉,那这场演习对我来说就太无趣了。给你一点提示,提高一下游戏难度,也让我……有点期待感。”
他站起身,绕过沙盘桌,走到林夙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玩味“而且,我想看看,在明知前方有‘BOSS’蹲守的情况下,我们的‘战术分析师’会制定出怎样精彩的计划。是选择稳妥但耗时的远路,还是……冒险挑战一下我?”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是频繁使用空间能力后留下的痕迹。林夙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但强行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
“情报的价值,取决于其真实性。我如何相信这不是误导?”林夙冷静地反问。
云琛笑了,似乎很喜欢林夙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态度。“很简单。因为我不需要靠欺骗来赢得这场游戏。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小伎俩显得很多余。”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信不信由你。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
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巴顿略显焦急的声音:“林夙?你在里面吗?下一阶段的预备指令下达了!”
云琛挑了挑眉,后退一步,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的逼近只是错觉。“你的队友来找你了。去吧,林夙学员。好好规划你们的……征途。”
林夙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向帐篷外走去。在他掀开门帘的瞬间,云琛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清晰而缓慢:
“对了,忘了说。在廊桥区域,我布置了一些……‘小玩具’。不是机械猎犬那种大路货。是一些对‘能量波动’和‘精神感应’特别敏感的小玩意儿。尤其擅长捕捉……嗯,某些试图模仿环境或者进行精细感知的‘小动作’。”
林夙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云琛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继续说道:“所以,你的那种‘隐匿’技巧,在那里可能不太好用。得想点新办法了,我的小狐狸。”
林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云琛这番话,几乎是明示了他已经察觉到自己“模仿”能力的某些独特之处,并且为此准备了针对性的反制措施。这种被看穿、被针对的感觉,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但同时,也激起了更旺盛的斗志。
他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帐篷。
外面,巴顿、艾米莉和卡尔都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收到新指令后的紧张和兴奋。
“林夙!你没事吧?云琛少校找你干嘛?”巴顿迫不及待地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担忧。
艾米莉也关切地看着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林夙摇了摇头,将云琛刚才的“私人简报”内容在脑中快速过滤了一遍,提取出可以共享的关键信息:“他透露了下阶段是城市巷战,目标是夺取指挥塔数据核心。难点在于一片由空中廊桥连接的工厂区。”
他没有提及云琛会亲自坐镇,也没有说那些针对性的“小玩具”。这些信息过于冲击,可能会影响队友的判断,甚至动摇军心。他需要先自己消化,再制定对策。
“廊桥区?那地方易守难攻啊。”卡尔皱起眉头。
“我们有地图了?”艾米莉问。
“嗯,”林夙点头,“大致布局清楚了。我们先回休息区,详细分析。”
他领着队友向分配给他们的休息区域走去,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云琛最后的话语——“得想点新办法了,我的小狐狸。”
这个称呼带着明显的戏谑和……亲昵,让林夙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被贴上标签、仿佛被纳入某种私有物范围的感觉。更让他警惕的是,云琛对他的了解程度,似乎远远超出了正常考官对学员的关注范畴。
“他想做什么?”艾米莉低声问,似乎察觉到了林夙平静外表下的凝重。
林夙目光看向远处那片在模拟夕阳下勾勒出轮廓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城市区域,眼神锐利。
“他在下战书。”林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一场针对我个人的战书。”
巴顿吸了口气:“针对你?为什么?”
“不知道。”林夙回答。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反抗引起了强者的兴趣,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不起眼的“模仿”能力展现出的异常潜力,或许……有更深层的原因。但眼下,探究动机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回到简陋的休息处,林夙立刻摊开终端投射出的地图,将廊桥区域放大。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云琛透露的信息和自己的观察,开始模拟各种可能的场景。
“廊桥结构复杂,视野交叉,云琛的空间能力在那里几乎可以无限发挥优势。”艾米莉分析道,语气担忧,“强攻等同于自杀。”
“绕路呢?”卡尔指着地图上一条需要穿过大片开阔地的路线。
“时间不够,而且暴露风险太高。”林夙否定道,“演习时间限制严格,绕路会让我们在最终任务上陷入被动。”
“那怎么办?总不能飞过去吧?”巴顿烦躁地说。
飞过去?
林夙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廊桥与两侧厂房连接处的几个通风管道和外部维护梯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云琛预判了他会利用模仿能力进行隐匿和渗透,所以设置了针对能量和精神感应的陷阱。那么,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呢?
不模仿环境,不试图消除痕迹。
而是……模仿更直接、更暴力的东西。
他回忆起在丛林中被机械猎犬追击时,自己曾短暂模仿过能量光束的波动来干扰它们的传感器。也回忆起与云琛近身交手时,试图模仿他那种精妙空间掌控感的失败尝试。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过于依赖“模仿”的隐匿和辅助特性,而忽略了它在进攻和欺骗上的其他可能性。
“巴顿,”林夙突然开口,打断了队友们的争论,“攻击性异能者的感官,对高强度、爆发性的能量波动最敏感,对吗?”
巴顿一愣:“是啊,怎么了?”
“如果……有一种能量波动,模拟的是小型爆炸或者能量武器过载,短时间内大量释放,你的感官会如何?”
“那肯定会暂时被干扰甚至‘致盲’啊!”巴顿理所当然地说,“不过那种波动很难伪装吧?而且持续时间短,有什么用?”
林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艾米莉:“艾米莉,如果是精神层面,短暂地模拟出一种强烈的、充满攻击性的‘假象’,比如模拟出多个突击手同时发起冲锋的精神印记,能做到吗?”
艾米莉思索了一下,谨慎地回答:“理论上……可以,但非常消耗精神力,而且维持时间极短,很容易被识破是虚假的。除非……”
“除非,有真实的行为作为掩护。”林夙接上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他指向地图上廊桥区域的几个关键节点。
“我们需要一场‘表演’。”林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场声东击西、虚实结合的表演。云琛少校期待新办法……那就给他一个。”
他开始向围拢过来的队友们阐述自己刚刚成型的、冒险而激进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不在于隐藏,而在于欺骗;不在于规避,而在于主动制造混乱。
听着林夙冷静地描述着每一个步骤,巴顿等人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兴奋。
“这……太疯狂了!”卡尔喃喃道。
“但如果是云琛少校……也许,只有疯狂才能奏效。”艾米莉看着林夙,眼神复杂,带着钦佩和担忧。
林夙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市方向,云琛那带着笑意的挑衅目光仿佛就在眼前。
他不需要模仿任何人去躲避。他要利用模仿的能力,去主动塑造战场,去迷惑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猎手。
“就这么定。”林夙合上终端,语气斩钉截铁,“休息四小时,然后出发。进入城市区域后,按计划行事。”
他不再多言,走到角落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反复推演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同时,也在默默调动着自身的异能,为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做准备。
云琛想玩一场猫鼠游戏,但林夙决定,这次,他不再只是逃跑的老鼠。他要让对方知道,即使是狐狸,被逼到绝境时,也会露出獠牙。
帐篷外,模拟的夜幕缓缓降临,预示着下一场风暴的到来。而林夙的心中,一片冰冷的战意,正在悄然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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