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温度比市里低了不是一星半点，那把枪一直随着柳卓的步伐在晃动，每次挨到皮肤都冷得人一激灵。
这里甚至连月亮都没有，天空布满灰霾，只有地平线上还有一线微弱的光。
随着新世纪的诞生，大多数中小型城市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城市群，零散的聚集区围绕在一座核心大都市四周，处理大城市的生活垃圾和各种废弃物资，回收，二次加工，以此谋生。
政府实际上已经在倾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公司，只要公司雇佣的检测机构一天没有宣布土地污染值归零，人们就一天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空中飞着一些细小的东西，像是尘埃又像是飞虫，全都争先恐后往柳卓身上扑，指尖碾过去时有种沙砾般粗糙的触感，很难说清楚属于哪种生物。
柳卓慢慢走着，时而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她该回到城市里，至少回到城市周边。
这时云层被一道光拨开，月亮升起来了，她看清钻进走进了一座废弃的工业园区里。
大部分的建筑都破败了，设备搬走，工人离开，几座歪歪扭扭的矮房子可能还是上世纪建起来的，东一道西一道的铁丝网像是被什么东西尽情地撕扯过——
柳卓猛然惊醒，想起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畸变生物，它们会在这样污染严重的地方大规模活动1
她能那么简单地对付畸变生物，其实还是因为城市里的驱逐装置对它们造成了影响，而且还是在她健全的时候，至于现在，真的不一定是谁对付谁了。
况且，蜘蛛和海妖她都见识过了，下一个会是什么？
她朝前快步走去，几乎奔跑起来，翻过其中一间的窗户，正要找个能藏身的地方，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黑影！
一瞬间柳卓连心跳都停止了，幸好那人先出了声：
“我以为我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正是弗拉基米尔·叶尔绍夫。
柳卓别无选择，只能跟上他，走进其中一间还没有被损坏得太严重的建筑，里面却出乎意料地亮堂。
“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因为谁的肺部也经不起这么大的劳累，所以您能明白情况很紧急吗？”
他示意柳卓坐到屋里仅有的一张桌子边上，自己则去关上了窗户。
柳卓这时摸到了照片，于是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叶尔绍夫一回头就能看见。
小女孩静静地旋转起来。
"谢谢您，"叶尔绍夫说，“连我当时都忘记了。”
柳卓本来寄希望于他能忘记那个一想就知道必定很不愉快的目的，然而叶尔绍夫又把照片推了回来：“送给您。”
柳卓有点惊讶，本能地说：“谢谢您，但是……我们素不相识。”
“您看过她的照片就算认识她了，”叶尔绍夫说，“她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亲人和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是孤身一人，要是您愿意，请您像对待一个好朋友那样照顾她。”
柳卓大脑空白。
叶尔绍夫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很快又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一并放在桌面上推了过来。
“这是您的东西，”他接着说，“应该还给您。”
柳卓能看见桌面上自己的倒影，周围一时间寂静无声。
“您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叶尔绍夫轻轻敲着桌面，“您只要把它们一起装进口袋里，站起来，走过去大概十步，出门，离开这里，今天就可以到此为止。”
柳卓的膝盖顶着桌面，微凉的触感正沿着皮肤扩散开来，很快变成一阵真正的恶寒。
她伸手过去，把两件东西一起装好，不知道是哪一件和枪管光滑的外壳相撞，发出“叮——”一声响。
“希望您也把我当作朋友，”柳卓说，“凭良心说，我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也许是吧，您可以先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他说的是那个盒子，柳卓的手刚一碰上去，盒盖就自动打开了，一股冷气迎面袭来，白雾散去后，左右两个卡槽里是两枚芯片。
生命册。
还有奥尔迦的生物芯片。
“这个应该还给……”
“不重要了，”叶尔绍夫打断道，“解读器把里面的信息排查了一遍，发现奥尔迦·费奥多萝芙娜在欧洲上学时，和一个极端组织有密切往来，这可能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个组织正巧就是……”
“新枝，”柳卓接口道，“也就是维克多那条信息里提到的组织，我有理由相信他就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之一，他们也试图和我接触，通过一个远程操控系统……”
叶尔绍夫平静地说：“脑控技术，在某间已告废弃的控制中心里，我们也找到了两具被脑控的躯体。”
柳卓反倒安心了，是零和卡尔松。
“维克多·切尔诺夫，真名不详，一月三十一日，他用一个ID为‘夜莺’的账号，向这个组织的网站发送了一段视频，你看过了，是或不是？”
叶尔绍夫不再用“您”来称呼她了。
“是的。”
“而播放视频的那个人与其说是奥尔迦·费奥多萝芙娜，不如说是，”叶尔绍夫停顿了一下，“加百列？”
“……是的。”
“你清楚视频的真正内容吗？”
“我看到的是维克多在耀武扬威，他在挑衅新枝，后来我认为这是串通好的……”
“你认为他们的目的是离间你们从而使你加入他们？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留着维克多？那样不是更简单了吗？”
“是的，”柳卓喃喃地说，“所以我弄不明白。”
“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柳卓花了几秒功夫才理解他是指凯贝洁特：“她很害怕，我也害怕，我看到了完整视频，我简直像个水泵一样往外喷血，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
“要是我说她也是个分化者呢。”
凯贝洁特说过，她的能力是保持物体样子不变，也就是埃及神话里防腐女神的职责，难道不是那样吗？
叶尔绍夫推过一张类纸材料。
凯贝洁特，真名不详，埃及裔女性分化者，分化能力“拉神之眼”，分化标记茶色雕，胸口，二十厘米。
“我想你可以看看那个视频，”叶尔绍夫把一个外接显示屏放到柳卓眼前，“现在，它没有任何隐瞒了。”
柳卓别过了脸：“我可以只听声音。”
叶尔绍夫没有继续坚持，视频的前半段都是正常的，跟柳卓在奥尔迦那辆车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但是后半段——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柳卓闭上眼睛，甚至可以重复出来：“您背叛了您的老师，而我……”
视频里的声音就在这时说：“……我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上级，我们不会有任何共同话题，因为您罔顾银色科技的意志——”
哗啦一声响，是柳卓掀翻椅子站了起来。
“不对，”她嘴唇发白，整个人发抖，不自觉地把手指塞进嘴里拼命咬着，“他不是这样说的，他说的不是这句话……”
柳卓抖得站不稳了，扒着桌子边缘才勉强没有滑落到地上。
“您漏了几句话，我可以再放一遍。”
这次柳卓是看着屏幕的了，维克多满脸是血，对着镜头，清晰地说：“凯贝洁特，亲爱的女士，您恐吓柳德米拉，是为了验证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节省一点时间……”
“他是什么意思？”
柳卓眼前又出现了自己浑身是血躺倒在地的画面，血，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渗血，那就是不久前她对维克多做的事。
“凯贝洁特受雇于工厂，受雇于萨顿家的继承人，杰登萨顿，在她站在莫斯科大街上诱拐你之前，她的上司已经落入了银色科技的控制中，她接近你是有预谋的，是为了保住她的职业和小杰登的性命，维克多知道这一切，他也知道同样的视频，在你看来是不知所云，在凯贝洁特看来是恐吓与反击，她的分化能力足以让所有伪装技术在她眼前消失。”
柳卓一瞬间有缺氧的感觉，她短短几秒钟就重新冷静了下来。
“凯贝洁特想弄明白分化者的事情，”她说，“维克多又正好知道这些事，他猜到我会求助下一个我遇到的人去破解视频，所以他放了一段暗示，暗示凯贝洁特如果真的想知道，那就放我走。”
所以凯贝洁特才那么害怕，因为有个人在她没有开始行动之前就料到了一切。
那么她又做了什么选择？
信息量太大，柳卓脑子嗡嗡直响，她看了一会儿地面，强迫自己真的冷静下来：“你不会让我走出这里了，对吧？”
那个选择又一次摆在了柳卓面前。
“早晨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叶尔绍夫也站了起来，“你绝不会死，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可以立刻获得一个有力的庇护，虽然并不是最强力的，但至少比大部分人能得到的都好得多。”
“你们要对付维克多。”
“他不仅仅是欺骗你，也欺骗了安全局，谁也不会容忍一个……”
“他是什么意思？”
柳卓问。
“分化者的真正秘密，是不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分化者，只有人类和受愚弄的人’？”
之前零告诉她的那些话太可怕也太疯狂了，完全颠覆了二十年来所有人的认知，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分化者是由于核爆后飘散的生物DNA被辐射嵌入了某些人的基因链中，才导致了分化能力的出现。
如果分化者是造出来的……
“您可以回答我了，”柳卓吸了口气，“所有的改造人都是分化者，所有的分化者都是被生产出来的，对，还是不对？”
叶尔绍夫只说了一个词：“是的。”
意料之中。
柳卓筋疲力尽，好像虚脱一样：“银色科技？”
“是的。”
别人问她的那么多，而她只需要明白两件事而已。
柳卓长叹一声，声音好像是海底发出来的一声悲鸣：“我正是其中一个。”
“这仅仅说明您的躯体可能是人工制造的，灵魂和头脑不是。”
“这是安慰吗，谢谢您。”
有那么几秒钟柳卓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眼前一阵一阵闪烁，她捏紧了生命册。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不会超过十个。”
柳卓久久地凝视窗户外一片漆黑的天空，月亮又被遮住了，遮挡它的云层黑而浓重，天气变得阴沉起来。
“好吧，”她最后说，“我愿意加入，我本来以为……发现我还是愿意的，我愿意救这些所有人。”
叶尔绍夫可能是笑了，也可能只是把嘴角向上提到了胜利的弧度，他朝前伸出手来。
柳卓礼貌地和他握了一下，随即就像烂泥一样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透过一点朦胧的意识，她还能看见银色的月亮在夜空中旋转，越来越快，同时也越变越大，脆亮的边缘染上血一样的光辉，月亮里闪过无数张熟悉的脸。
她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哀叫，震得满天的星星也一齐旋转起来。
叶尔绍夫低声叹气，好像树林里钻出来的地精。
“我们要抓紧时间，”他喃喃自语，“否则她撑不到终点。”
（第二卷完）
日更第二天！感谢阅读[比心]请多多评论好吗[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森林之心1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