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祐听闻沈汐鸢的“胡言乱语”,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却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对身后的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
车夫得了命令便转头离开。
此处只剩下沈汐鸢和祁昀祐两个人。
不过,陆陆续续有行人路过。祁昀祐这个活阎王名气大,三三两两的行人偷偷站在原处看向这边。
“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祁昀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匕首,故意在沈汐鸢面前晃来晃去。他的眼神化作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凉意从他的神色、语气中渗出,阳光明媚的早春顿时冷了几分。
他的话里不乏威胁之意,沈汐鸢却并不慌乱。
前世,她与这位多疑的昭景侯并无交集,却也听说了一些与他有关的、轰动京城的传闻。不仅如此,前世她还知晓一桩颇为有趣的陈年往事,足以牵动整个昭景侯府,甚至在偌大的京城掀起血雨腥风。
知者甚少,她算一个。
上辈子的阴差阳错尚未发生,这辈子知晓那个秘密的,除了始作俑者,便剩下沈汐鸢了。
装疯卖傻扮失忆只是一招,此计不成,她还有那张底牌。
不过,以祁昀祐多疑的性子,她如果早早展现手上的权柄,免不了他的猜疑和提防。不如装作失忆,降低他的防备心。毕竟,她体弱是真,受惊是真,也的的确确曾有过哥哥。
她的过往沈荣望虽费尽心思想要掩藏,但以祁昀祐的手段,找起来应该不算太难。
查吧。他查得越细,就让她的伪装愈发可信。
任他多疑又如何?他还是会一步一步陷进她精心编制的迷网,直到他自己不知不觉成为她手上的利刃,亲手斩断网丝,也成为她斩断过往的棋子。
沈汐鸢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祁昀祐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怀疑的雾水,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个讹人的“妹妹”。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相信,沈汐鸢有的是手段逼他。
“哥哥,爹娘早逝,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沈汐鸢说着,继续挤出几滴眼泪,余光瞥见了祁昀祐因震惊瞪大的眼。那双眼晴可真好看,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水。
祁昀祐一开始或许会以为她是故意想和昭景侯府沾亲带故,遂谎称是他妹妹。但现在,沈汐鸢这话说的明白,她是“记忆混乱”,将她误认为是她的亲哥哥。
沈汐鸢继续添油加醋:“哥哥,爹娘过世之后,你去哪儿了?阿鸢在纥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
祁昀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纥邑?”
上钩了。
沈汐鸢故意不说话,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满眼都是思念和心疼。
受惊的马被匆匆赶来的侍卫处理,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凝视。
“这个就是与沈家决裂的大小姐?看着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和传闻中蕙质兰心的沈大小姐不太像啊。”
“可不是吗?方才我亲眼所见,这位沈姑娘被发狂的马吓得吐血,又听见她把小侯爷认成哥哥了。刚才这么一摔,不会失忆了吧?”
沈汐鸢死死盯着祁昀祐,继续装委屈,一言不发地掉眼泪。祁昀祐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沉默地看着她。
捕猎的网已经布下,她很期待,他一步一步走到网中……
“主上,人带到了。”
马车夫身后站着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约莫二三十岁,手上提着一个小木箱,笑得眉眼弯弯。
“给她好好瞧一瞧。”祁昀祐揉着眉心,语气里略微透露出不耐烦之意,“这人好像疯了。”
失忆这种事岂是把个脉就能探明白的?
沈汐鸢自然是有恃无恐。沈荣望暗地里给她下了十年的毒,沈汐鸢迎风都有可能咳血,受个惊吓都可能晕厥,这脉象一定是不正常的。
“侯爷,这位姑娘的脉象虚弱,而且……”
接下来的话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小郎中便贴到祁昀祐边上,低声地禀告。
不知他说了什么,祁昀祐原本不耐烦的脸上又添了一丝震惊,意味深长地瞟了沈汐鸢一眼,既诧异又不解。好像还有一丝丝的……怜悯?沈汐鸢还未看清,他难得露出的温柔神色转瞬即逝,换成了警惕之态,望向她的眼神中不乏威胁。
是该不解。
京城中人尽皆知,中书侍郎沈大人之女可是沈家的掌上明珠。沈汐鸢虽是养女,但又是沈家唯一的孩子,那是当嫡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沈夫人孟氏自己穿得素净,这个养女却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变着花样穿。
沈家的宝贝女儿其实被下毒多年却浑然不觉,这要是传出去,也不知道是说沈家无能还是别有用心。
郎中清了清嗓子:“沈姑娘这是身体孱弱,一时受惊导致的神志恍惚,似乎有失忆之症。此事因侯爷而起,既然沈姑娘将侯爷误认作年幼时失散的兄长,侯爷宅心仁厚,便收你为义妹。这些时日,沈姑娘便在昭景侯府好生休养。至于沈府那边,姑娘虽与沈家决裂,但侯爷还是会派人转达,免得沈大人忧心。”
沈汐鸢不动声色地观察祁昀祐和这个郎中,猜到了两人关系匪浅。祁昀祐懒得说的话,这个郎中能代为开口,必然是他信任之人。
至于暂时收留她,让她留在昭景侯府修养,这正如沈汐鸢所料。
一个无家可归又弱不禁风的女子,失了记忆游荡在外终究不合适。众目睽睽的,祁昀祐即便再嚣张跋扈也不至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轻飘飘揭过。
其实沈汐鸢还有别的计策,讹人是下下策。只是,谁让祁昀祐的马偏偏在此时此地失控,又偏偏疯了一般朝她扑来。天赐良机,那可得抓牢了。
该装的还是得装,沈汐鸢故作不解,无辜地眨眨眼,像个傻子开口问:“昭景侯府?那是什么?还有沈府,沈府又有谁呀,为什么要告诉沈府?”
不知是她演傻子演得太惟妙惟肖,还是祁昀祐心里有了什么阴谋诡计,原本神色凝重的小侯爷轻哼一声笑了。
“沈妹妹,我们来日方长。”
祁昀祐向瘫坐在地上的沈汐鸢伸出了手,眉头微挑,似是玩弄又像威胁。那双眸子如冰面下一汪深不见底的静水,阴森森,凉飕飕。死死地盯着沈汐鸢,像是野兽凝望着猎物。
嘴上说着来日方长,眼神却想将她扒皮抽筋。
沈汐鸢故意移开眼,装作没看到他眼底的阴鹜。
不知何时,那车夫又换了一身装扮,向祁昀祐禀告:“主上,马发狂的事查清楚了。如殿下所料,是那个人做的。饲料中掺着有毒的曼陀罗,马这才发了狂。至于扑向沈姑娘,许是沈姑娘咳血时沾着的血腥气刺激到它了。”
祁昀祐眸色一冷:“既然查清了,就按计划办吧。”
车夫领命后又离开了。
祁昀祐拍了拍落在衣角的尘土,又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便毫无顾忌地自个儿往府邸走。
“想活着的话,自己跟上来。”
寄人篱下,该低头时就低头。传闻中,沈家大小姐沈汐鸢是一个知书达礼、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可真正的沈汐鸢实在和温婉沾不到一点边。不过是顺着沈荣望和孟雾秋的脸色演戏,在人前戴上一张虚伪的面具罢了。
她自诩演技不错。十几年光阴,他们夫妇二人都没有看透面具之下的沈汐鸢是怎样的一个人。除了逢霓他们几个好友,没有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汐鸢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无论是离经叛道也好,洒脱不羁也罢,她其实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是从前受到沈家的恩惠,不好恩将仇报惹他们不悦。
演戏嘛,沈汐鸢演了十年,自然信手拈来。
到了昭景侯府,沈汐鸢故意表现得小心翼翼,平添几分怯懦气质。她刻意压着步子,走走停停,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既对府上的一草一木好奇,又不好意思东张西望,于是鬼鬼祟祟,格外拘束。
假装失忆不至于演到这个程度,沈汐鸢如此还有一个原因:降低祁昀祐的戒心。
祁昀祐此人生性多疑,沈汐鸢安排的这出戏过于跌宕起伏,他一定不会轻易相信。比起一个心怀鬼胎的复仇家,一个神志不清的怯懦妹妹更让人放心一些。
更何况,是一个弱柳扶风、身中剧毒的姑娘家。
祁昀祐瞥一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唯唯诺诺的“妹妹”,回府的兴致顿时被浇灭大半。
怎么就中了她的计,把她带回来了?
引火烧身。
他将沈汐鸢带到一间离他院子最远的屋子:“你日后就住这。”
沈汐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子。屋子宽敞明亮,虽然无人居住,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件装饰上几乎一尘不染,应是有专人日日打扫。
演戏演全套。
沈汐鸢故作惊喜之态:“哥哥,你还记得吗?在纥邑,我们的屋子里都挂着一幅玉茗图!简直和墙上挂着的图一模一样。”
昭景侯府的字画自然是出自名家,沈汐鸢真正的至亲不过一介布衣,哪能有这样的画?
表面符合失忆身份,实则是为了提醒祁昀祐去查,纥邑老家,她的至亲,她的过往。
顺着蛛丝马迹找下去,也许他就能发现沈荣望的狼子野心。当然,就算他没有兴趣做好事,至少也能证明沈汐鸢所说的属实。她是有个哥哥的。
祁昀祐虽身份尊贵,可经历实在坎坷。偌大的昭景侯府,却再也没有他的至亲。
沈汐鸢看着身旁的人,忽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他如果是一步好棋,她自会竭尽全力,助他不要落得上辈子凄凄惨惨的结局。
这时,祁昀祐也偏过头,直直地对上自己的视线。
祁昀祐勾起唇角,挤出一个渗人的笑,语气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浪花与涟漪,叫人听不出一点儿情绪:“沈姑娘,你最好不要骗我。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更没什么善心。”
沈汐鸢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态度,理不清他是几分相信几分怀疑。
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移开视线,盯着墙上挂着的玉茗图。
玉茗,茶花。
宣历二十八年的大雪纷飞,湿冷恶臭的牢房角落披着雪花的一枝山茶。
真是……糟糕透了。
前世的场景历历在目,恍惚间,沈汐鸢分不清现在和从前,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回过神时,脖颈上多了一把刺眼的长剑。剑刃直直地对准了她,毫不留情。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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