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归来,沈未晞心绪稍舒。始偶出汀兰苑,游园观景,时往书房阅卷,然再不触那舆图木匣。
赵珩似察其变,偶主动攀谈,询其起居,虽语仍散漫,却不复往日冷漠。
本以为岁月静好,然天有不测。是夜,沈未晞忽发高热,遍体滚烫,目眩头晕。
青禾发觉,惊惶不已,急请太医。然王府太医居城外,往返需时。青禾只得先取冷水为沈未晞敷额退热。
沈未晞昏沉卧榻,神思模糊。自觉如陷火海,燥热难耐。忆及幼时抱恙,父亲必守榻前,讲故事至其入眠。
而今父已不在,唯己一身。
正自无助,忽觉微凉掌心覆于额间。勉力睁目,朦胧见赵珩坐于榻沿,面含忧色。
"王爷?何以至此?"声线沙哑虚弱。
"闻你抱恙,特来探视。"赵珩语轻,不复平日散漫,"太医未至?"
"青禾已往请。"沈未晞语带讶异。未料赵珩会来探病,更未料其如此关切。
赵珩颔首,取巾蘸水,轻敷其额。动作虽显生涩,却极轻柔,恐伤及她。
沈未晞观其认真神态,心涌暖流。忆大婚时冷眸,宴席间维护,再看眼前细心照拂之赵珩,愈觉此男难测。
"王爷不必在此相陪,臣妾自可......"
赵珩摇首:"无妨,本王恰得闲。"
坐于榻畔,一面敷额,一面轻问:"可是宫宴归来便不适?早知那日不该携你往,人多气浊。"
沈未晞未料他如此说,心泛感动:"非也,臣妾不过偶感风寒,与宫宴无干。"
赵珩未语,仍悉心照拂。室内寂然,唯闻呼吸相闻。沈未晞凝其侧颜,忽觉心安。闭目,不觉沉眠。
再醒时天已破晓,热退大半。睁眸见赵珩仍坐榻前,首倚床柱,沉眠正酣。
晨光透窗,映其面容格外柔和。沈未晞凝望片刻,心泛异样。轻抬手欲触其颊,将及复收。
知对赵珩感观已在渐变。由厌至疑,至今日依赖,不知此情将趋何境,然已不欲再拒。
恰赵珩转醒。见沈未晞凝望,微显窘态:"醒了?可觉好些?"
"大好,谢王爷彻夜相陪。"沈未晞轻语含感。
赵珩起身展臂,语复漫散:"无他,不过借此小憩。"
虽如是说,沈未晞知他特为照看己身。凝其面容,心绪暖融。
此时青禾引太医入内。诊脉后言已无大碍,唯需静养服药。
赵珩命太医速开方剂,又嘱青禾:"悉心照料王妃,有事速报。"
"谨遵王爷谕。"青禾恭应。
赵珩再视沈未晞一眼,方转身离去。
沈未晞望其背影,暗下决心。当试着了解赵珩,探其心扉。或许此段姻缘,不似初想那般,仅为交易。
汤药连服数日,沈未晞病体渐愈。是日晨起,方在院中练罢拳法,青禾忽疾步而来,面色惨白,手中紧攥一团皱纸。
"小姐,祸事了!"青禾声带颤意,将纸条奉上,"外间皆传...沈家贪墨军饷,言说老将军当年殉国,皆因饷银不足致城破!"
沈未晞接纸观之,指尖触糙纸,心骤沉。字迹虽潦,却字字诛心,竟将沈氏满门忠烈污为侵吞军资,罔顾将士之奸佞。指节骤白,想父亲一生忠勇,身后竟蒙此不白之冤,教她如何能忍!
"此谣源自何处?"声含压抑怒意。她知此非寻常流言,必有人暗中操纵。
青禾摇首:"不知。今晨启门,满街皆见此纸,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言之凿凿如亲见。"
沈未晞深纳一气,强令己身镇静。沈氏式微,今唯倚她这珩王妃身份存续。若此谣坐实,非但沈氏万劫不复,她在王府处境亦将艰难。必得速查谣源,还沈氏清白。
然她一介深闺女子,无权无势,从何查起?首念便是赵珩。
转念又踌躇。赵珩素不揽事,况此沈家私务,岂愿相助?且若开口相求,无异自认无能,心有不甘。
正两难间,忽闻门外婢女禀:"王妃,王爷遣人送物至。"
沈未晞微怔,命人入内。见小厮捧木匣恭立:"王爷命将此物交予王妃,言说观后便知如何行事。"
启匣视之,内盛书信数封并纸笺若干。取信细阅,愈观愈惊。此竟是吏部侍郎与地方官员往来密信,明载受太子指使,编造沈氏贪饷谣言,意在打压沈家,削珩王军中潜势。
另几张乃谣言传布路线,自何茶肆始散,何酒楼有人煽动,皆标注分明。
执此证物,手微颤。未料赵珩竟已查清谣源,且将证物送至她手。他分明未置一词,却暗中为她筹谋至此。
"王爷尚有何嘱?"声带难察微颤。
小厮摇首:"王爷言此物王妃自存即可,若有人问起,直出示之。另嘱太子那边自有他盯着,请王妃宽心。"
言毕躬身退去。
沈未晞凝望匣中证物,百感交集。忆往昔对赵珩猜疑误解,想暴雨中他指挥若定,宫宴上他解围维护,病榻前他彻夜相守,眼眶微热。
原来他一直在默默相护,只是从不言说。他的纨绔散漫,或皆为掩藏锋芒,在这诡谲朝堂求存。
"小姐,王爷他..."青禾亦见证物,面现惊感激色。
沈未晞颔首:"未料他竟愿相助。"
将证物小心收置匣中。得此物证,沈氏冤屈可雪。而对赵珩观感,亦彻底转变。不再视其无心浪荡子,反觉他心思缜密,重情重义。
只是不解,赵珩何以助她?仅因她是他的王妃?抑或别有缘由?
此疑在她心中埋种,令她更欲探其心扉。
中秋佳节,京城户户张灯结彩。珩王府亦不例外,仆从在院中悬红灯,设月饼鲜果,准备庆贺。
沈未晞独坐汀兰苑庭中,望天上玉盘,心泛怅惘。往年此夜,必与父共赏明月,父为讲边关故事,授兵法谋略。而今父已不在,唯她独对清辉。
"独在此处赏月,不嫌清冷?"
熟悉声线忽起,沈未晞转首,见赵珩立月门处,手执酒壶并双杯。
"王爷?"微讶,未料他会至汀兰苑。
赵珩近前,于石凳落座,递她一杯,自斟满饮。
"今乃团圆夜,前院正热闹,何故独避于此?"语带随意。
沈未晞接杯浅抿,酒醇带甘。凝其面容轻声道:"臣妾不喜喧哗,在此赏月亦佳。"
赵珩颔首未语,静望天上冰轮。庭中寂然,唯闻风过叶响,并远处隐约欢声。
片刻,赵珩方道:"你是否觉得,本王甚为荒唐?"
沈未晞微怔,未料他突问此。观其侧颜,月华映面,轮廓格外柔和,却带一丝落寞。
踟蹰片刻,如实道:"臣妾昔确作此想,然今...觉王爷非表面所见。"
赵珩转视她,唇勾浅笑:"哦?那你以为,本王何等样人?"
沈未晞思量道:"臣妾觉王爷心思缜密,重情重义。然似有苦衷,故假作纨绔。"
闻此言,赵珩眸闪讶色,复归平静。执壶自斟,慢饮。
"你倒较本王所想聪慧。"轻声语带感慨,"世人皆谓我荒唐,岂知此荒唐乃护身甲胄。"
沈未晞心弦微震,终闻他亲承伪装。凝其面容,目含好奇关切:"王爷何以至此?"
赵珩置杯,目投远方,语带沉郁:"本王母妃出自将门,族势颇盛。先帝在位时,对母族多猜忌。后母族遭诬谋逆,满门抄斩,母妃亦因此郁终。"
沈未晞心紧。未料他竟有此惨痛过往。
"自那时起,本王便知深宫之中,锋芒过露徒招杀身祸。"赵珩续道,"故假作纨绔,沉湎酒色,远离朝堂纷争,方能保命。"
沈未晞凝望他,心盈怜惜。他看似风光,实则内心孤寂,日日戴面具存活,承受世人误解嘲讽。
"王爷辛苦了。"轻声语含疼惜。
赵珩转视她,眸带复杂情绪:"你是首个未嘲我,反觉我辛苦之人。"
沈未晞浅笑:"臣妾知王爷皆为自保。然王爷亦不必永戴此假面,终有一日,真相会大白。"
赵珩观其真诚目光,心泛暖意。执壶为她斟满:"借你吉言。来,陪本王共饮。"
沈未晞举杯相碰,满饮而尽。酒液过喉生温,心亦暖融。
此中秋夜,二人首度敞开心扉,言谈甚多。自童稚趣事,至未来期许,距离渐近。沈未晞知对赵珩之情,已非仅感激好奇,更多难言情愫。
而赵珩观身旁聪慧坚韧女子,心亦生异样。知这奉旨成婚的王妃,已渐入心扉。
入秋后天渐凉。是日,帝御花园设赏花宴,邀宗室重臣并家眷。沈未晞为珩王妃,自当陪赵珩同往。
御园繁花似锦,赴宴贵女华服艳妆,三五聚谈,场面喧闹。沈未晞随赵珩身侧,一边赏景,一边与相识命妇寒暄。
忽闻清脆笑声,见三公主赵灵携宫人迤逦而来。三公主素得帝宠,骄纵成性,尤因"克亲"污名对沈未晞格外排斥。
"哟,这不是珩王妃么?"三公主至前打量,语带讥诮,"未料王妃有雅兴赴赏花宴,就不怕将园中繁花也'克'凋零?"
四周闻声止步,皆观沈未晞,目含看戏意味。沈未晞面色倏白,紧攥衣袖欲辩,却不知何言。
赵珩见状色沉,上前一步将沈未晞护于身后,冷视三公主:"三妹慎言。本王的王妃,岂容你轻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