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入了夜,非但未停,反而更添了几分急骤。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声响,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王熙凤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里虽拿着一本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上头。白日里北静王府的经历,如同在她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那缭绕的茶香、王妃滴水不漏的言语、还有那隔墙传来的、隐含金戈之音的琴声,反复在她脑中回响。北静王水溶,他到底想做什么?舅舅王子腾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何等角色?
她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只觉得这盘棋越来越复杂,每落一子,都仿佛牵动着无数看不见的丝线。
“二奶奶,夜深了,仔细伤了眼睛,还是早些安歇吧。”平儿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进来,见她仍是白日那身见客的衣裳未换,不由得劝道。
王熙凤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廊下传来一阵急促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守夜婆子压低嗓音的询问声。
平儿警觉地放下炖盅,走到门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门外是林之孝家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平姑娘,是我,有要紧事回二奶奶。”
王熙凤眸光一凛,坐直了身子:“让她进来。”
门帘掀动,带进一股潮湿的冷气。林之孝家的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她也顾不得擦拭,快步走到榻前,匆匆行了个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二奶奶,奴才刚得了信儿,事关重大,不敢不报。”
“说。”王熙凤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冷静。
林之孝家的凑近了些,几乎是用气音道:“奴才安排在二爷常走动的那几条街巷的眼线回报,说……说这两日瞧见二爷身边的小厮兴儿,频繁往小花枝巷那头跑,神神秘秘的。他们留了心,悄悄打探了一下,听那巷子里一个多嘴的婆子说……说里头新搬来一户人家,姓尤,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那家的太太,前两日还跟人炫耀,说她家二姑娘,怕是很快就要有造化,攀上高枝儿了……”
“尤家?小花枝巷?”王熙凤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账册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寒意,比窗外的秋雨更冷,瞬间从脚底窜遍了全身!
尤二姐!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前世的记忆汹涌而至——那个温柔和顺,最终却被她设计逼死的苦命女子;那个让贾琏不顾一切偷娶在外,让她王熙凤颜面尽失、恨入骨髓的尤二姐!
她原以为,自己重生归来,改变了查账的进程,震慑了府内奴才,许多事情会不一样。却没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是因为她近日雷厉风行,让贾琏感到了压迫和不满,所以他才更急切地想去外面寻找温柔乡?还是这背后,另有推手?
林之孝家的见王熙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冷得吓人,心里更是发慌,连忙补充道:“奴才……奴才也不敢确定,只是听得风言风语,怕误了二奶奶的事,所以……”
王熙凤猛地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她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杀意和冰冷。不能乱,此刻绝不能乱!
“消息确实吗?”她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沉沉的死水,只有深处跳跃着一点幽冷的火苗。
“兴儿频繁出入是实,那婆子的话……奴才已让人再去细查那尤家的底细,尤其是她们是如何与二爷搭上线的。”林之孝家的忙道。
“很好。”王熙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但要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尤其是她们背后,可有什么人牵线搭桥。”
“是,奴才明白。”
“你先下去吧,换身干爽衣裳,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王熙凤挥了挥手。
林之孝家的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王熙凤和平儿。平儿早已听得心惊肉跳,她虽不知“尤二姐”对王熙凤意味着什么,但看王熙凤此刻的神情,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二奶奶……”平儿担忧地唤了一声。
王熙凤没有回应,她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一扇窗户。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立刻扑了进来,打湿了她的脸颊和衣襟,她却浑然不觉。
尤二姐……贾琏……
前世的羞辱、愤恨、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以为重生一世,可以避开许多祸端,却没想到,命运竟以这种方式,将她最痛的伤疤再次揭开!
不,不一样了。
王熙凤猛地关上窗户,转过身,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失控,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静。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像冰冷的泪。
“平儿,”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你明日一早,亲自去一趟咱们陪嫁的绸缎庄,以盘账为由,把张大找来。有些事,需要用外面的人了。”
平儿心中一紧,知道二奶奶这是要动用非常手段了,连忙应下。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另一个心腹小丫鬟的声音:“二奶奶,门上刚收到金陵来的加急信件,说是林管家派专人送回来的。”
金陵的信?这么快就有回音了?
王熙凤精神一振,暂时将尤二姐的事压到心底:“拿进来!”
信是林之孝的亲笔,写得颇为详尽。他已初步查看了金陵的几处产业,田庄收成尚可,但管理颇为混乱,中饱私囊者不乏其人。而关于茶园,他果然查到了关键信息——王家在金陵确有几处茶园,但近年来,其中产量最好、品质最佳的一处,明面上的管事虽是王家的老人,但暗地里,似乎与一位京城来的、背景深厚的商人往来密切,大部分上等茶叶都经由那商人之手运往京城,具体流向成谜。而据他多方打探,那商人的背后,隐约指向的,竟是……忠顺亲王府!
信纸在王熙凤手中微微颤抖。
忠顺亲王!与北静王素来有些不对付的忠顺亲王!
王子腾将出自与忠顺王府有关茶园的茶叶,送给了北静王?而北静王,又将这茶分送了几家,包括贾府?
这哪里是送茶?这分明是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毒计!
那“茶毒攻心”的流言,莫非指的不是茶叶本身,而是这茶叶背后所代表的、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政治漩涡?
王熙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她原本以为只是在后宅、在家族内部争斗,却不知不觉,已被卷入了一场亲王级别的倾轧之中!
贾府这艘破船,早已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而她,正站在船头。
风雨,越来越大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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