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慈和索菲亚之间相处的感情随着夏季的温度日渐升温。
索菲亚眼盲的情况下,需要找一个能陪她说话的聆听者。
方鸣慈无非就是最佳人选。
索菲亚没有拒绝,方鸣慈是丝毫不吝啬于对他这同母异父的妹妹表示亲近。
他们在短时间内很快成为了知心朋友。
索菲亚的语言天赋很高,她通过摸索盲文和家教老师的帮助下,顺利的学会了三门外语,中英日三门语言可以做到基本沟通无障碍。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三明治和沙拉,不喜欢加番茄酱,最讨厌的是未经她的允许就擅自打断她话的人和洋葱,比起绝大多数沉默的人和少部分社会的激进者,她显然更倾向后者。
她乐衷于扮演起社会中的“辩论者”角色,如同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她需要台下观众的目光聚焦。
索菲亚天生无法和别人的眼神交流感情,失去了辩论者来自这个社会最大的阻力,美丽的外表是她犀利语言出击的华衣,被她的外表所吸引的人无法得到回应,就好比童话故事里面皇帝的新衣注定吸引了别有用心的人。
犀利必然引起争议,但方鸣慈显然不会急于反驳她,绝大多数都是表示沉默。后来仔细回忆起来,他决定可以写一本关于索菲亚的前半生自传,以第一人称视角来叙写。
她将方鸣慈带到了他从未涉及的世界。化作天使轻轻在她奇妙的精神世界里游荡,市中心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索菲亚耐心等待钟声一起一落,闭上双眼,双手合掌。午后的阳光普照整个寂静的陇野,山风远驰穿过麦田,飞速卷起她的裙角,在一路奔跑的小女孩耳边呼啸而过,直到后面的追赶声离她越来越远。
她无法被风捕捉。
一路上风尘仆仆陪她返程的不止是母亲,还有一只正宗血统品种的土耳其梵猫,皮毛顺滑,由于先天性遗传聋哑,生性安静、不爱到处乱跑,总是喜欢乐呵呵的趴在院子草丛上晒太阳,经常围在主人的身边玩耍取乐,成为了他们的共同宠物。
偶尔索菲亚会紧紧依偎在她哥的肩膀旁边,听着哥哥耐心给她数着屋顶上夜空划过的点点流星,一边给他讲起她在那个山庄里面发生的事情,里面居住了许多日本恐怖都市传说的鬼怪。这个时候天地间寂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居住的山庄似乎距离市中心很远的森林深处,一同陪她居住的,还有方英耀特意找来的家政妇奥利维亚,她从事这份工作了十几年,对于照顾老人小孩的事情极其熟练,极其敬业。
奥利维亚不想失去这份高薪体面的工作,在闲暇之余,还会给索菲亚讲她所知道的都市鬼怪传说,目的是为了恐吓小孩赶紧进入被窝睡觉。索菲亚其实很早就知道,家政妇为了吓唬她而讲出来的故事,她很聪明,却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讲话节奏,脑海里可以想象出来对方讲话的神态。
在她很小的时候,已经养成了奥利维亚给她讲鬼怪都市传说的睡前习惯。房间里面灯光昏暗,她用耳朵轻轻贴在对方的胸膛处,整个胸膛被心跳声充斥着,扑通扑通。
在奥利维亚讲完以后,索菲亚还会给亲爱的她献上一个晚安吻,奥利维亚回以一个额头吻,在怀里轻轻哄她入睡。
年长的女人为索菲亚搭建起了一只在无边无际海洋上的诺亚方舟,上帝在梦中指引她朝着灯塔前行。
等到她稍大一些的时候,索菲亚开始大量阅读盲文书籍,由于数量实在有限,她索性让奥利维亚给她念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两人的发音音色日趋一致,形成了惊人一致的频率。实在不会的就请教家教老师,老师时常感叹她那不幸的双眼,剥夺了她触摸认识这个世界本质的权利。
诸如不幸。
她和奥利维亚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家人,超越了血缘关系的隔阂。她们了解彼此身心上的缺陷,渡过京都每一个艰难的冬日。唯一乐趣大概是在山间的黑夜里面捕捉萤火虫,两人经常结伴而归,常年操劳的家政妇右手上缺失了一根小指头,这是她年少新任职时被家主施加的茶道惩戒,血泪和伤疤凝结在一起,牺牲的是下等人最不值钱的体面,以示主人的威严。
每当京都冬天来临,奥利维亚在床上瑟瑟发抖,她的双眼已经被恐惧蔓延,小指头被随意扔到地上践踏,训练茶道的时候总会有人用异样惊奇的目光注视着她。心底的妖魔将她席卷至屈辱的心理状态长达数十年,盘踞在脑海里面一遍遍加深画面刺激,烙印在骨血里,挥之不去。
这才是真正的鬼怪传说。
奥利维亚被鬼怪咬掉了一根小指头。
索菲亚摩挲着她残缺的右手,带着对方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的双眼,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睛处流下来,指尖被泪水打湿,家政妇原本枯槁无神的眼睛似乎燃起了火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索菲亚,听到她接下来的发言。
小女孩面貌艳丽却是眼神苍白空洞,说,“幽霊も見えなければ、蛍の光も見えない。”(我看不见鬼怪,看不见山间的萤火虫)
“されば恐れずともよい、我は汝と共に在り。”(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与你同在。)
……
索菲亚自己构建了一个世界观,里面没有条条框框,她可以尽情的在里面发挥自己的倾诉**和享受自由。
在那个记忆越来越模糊的夏天里面,方鸣慈注视着索菲亚说话时颤动的睫毛。对方熟练的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他的怀里,索菲亚伸出双手描绘他高挺的眉弓骨处,接着又到鼻子眼睛。他的三庭分布比例优越,算是人群里的中上水平,其实他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外国血脉,得益于他那早逝的生父给他的基因,听说之前祖上三代和欧洲某个豪门有点血缘关系,基因能力强悍,才会把这优越的五官遗传到他脸上。
这也算是遗产的一部分么。方鸣慈觉得有些好笑。
索菲亚的脖子上面系着十字架贴在了方鸣慈冰冷的胸膛处,她要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方鸣慈只要做她一个人的观众便好。
时间就那么悄然而逝。令方鸣慈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情。
在某一天的午后,那时他吃完午饭,坐在客厅地板的角落看书。母亲从房间走出来,微笑的看着他。她将儿子叫起来,俯下身邀请方鸣慈来跳一支舞蹈。
从方鸣慈的印象来看,徐唇纯是一个极富有生活情趣的母亲。她能够很自然吸引周边所有人的目光,时常将一头黑发盘在头上,他最喜欢是亲自给母亲别上一支从银座高价买回的发簪。她有段时间极度沉迷于欧洲宫廷舞蹈,崭新的音乐盒被放置在客厅的一角,被擦拭的一尘不染,踢踏有序的脚步声会在每天下午两点半准时响起,方鸣慈似乎闻到了母亲身上清淡的香水味。
面对着母亲期待的眼神,方鸣慈对这方面深有感触。他有上过学校专门开设的音乐舞蹈课程,人生中第一次华尔兹就是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合作完成,老师和同学在台下观看,最后一曲舞毕赢得喝彩阵阵,但是他拒绝了。
“不,妈妈,我想看你和叔叔……不,继父跳一曲,或许我就会了。”
方鸣慈其实承认自己存在私心,他极其讨厌这个男人,尽管他可以为了母亲的感受去忍耐这个男人,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姓氏也随着男人姓。
他话说完以后,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回头一看,是方英耀。
方英耀和母亲显然听见了他刚刚说的话,他仔细观察男人的脸色,一个微表情也不肯放过,但是对方脸上面色岿然不动,甚至一个眼色也没有给他。
方鸣慈显然有些不服气,他装模做样的问:“叔叔,母亲想和你跳舞。”
方英耀没有回他话,只是转头自己打开了在客厅的音乐盒,盒子里面传来悠扬的歌声,他进到卧室里面换上一套正式服装,整装待发,从房间里面走到深爱的妻子面前,伸出手来,挽住对方的臂弯,邀请她与自己共舞。
对方欣然应允,翩翩起舞。阳光透过客厅的窗帘照射进来,光影跟随着夫妻二人的舞蹈节拍错位流动,头顶的风扇不再转动,时间在音乐盒里随轴丝滑,他们的舞步连贯且持续保持一定程度的优雅,转动的裙角和西装燕尾服边缘擦过,音乐似乎到达了**部分,他们的节奏愈发紧张、却把握也恰到好处,彼此对视的眼神都是流露出欣赏钦慕,天作之合。
终于一曲舞毕,方鸣慈以观众的身份全程观赏完了二人的舞蹈,他内心已经私自下好了定论,这个男人的
索菲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将头靠在他的左肩上,她听见了房间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和脚步声,问:“哥哥,你要跳舞么?”
“不是。”
“那你可以教我跳么。”
“……”
方鸣慈最后答应了她的请求。
夫妻二人充当他们的观众,方英耀此时坏心思的换了一首节奏急促的曲子,方索二人不得不在短时间内配合对方的动作,确保对方节拍与自身相协调。
出乎意料的是,索菲亚的舞蹈功底相当好,腰身柔软的不可思议。可以随着裙摆张开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她的金发在耳鬓边流淌下来,直到她的胸口、小腹处,她的头总是以男位视角般随音乐**起伏高高扬起,又堪堪落下。再度抬起下巴来,刚好经过窗帘缝隙处,阳光透过她无神的双眼处绽放绚丽的色彩,诡异多变。
方鸣慈想到一个恰当的比喻,索菲亚的双眼就好比一个足以容纳世间万物的万花筒,不一样的人的视角不同,会得到不一样的索菲亚。
方鸣慈相信他的索菲亚是最特别的,最最特别的。
此刻他俯视着索菲亚柔软敏捷的身躯,她的樱唇距离方鸣慈的胸口只有五厘米远,用的是和母亲同款香水,系在脖颈间十字架随着舞步旋转仿佛成了杀人的利器,他甚至在脑海里面构思刺向他咽喉的绝妙设想,当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父母亲在旁边为他们打着节拍,即使双眼盲目也丝毫不妨碍她的舞步轻凌,圣宫油画里面女子生机勃勃的姿态被她展现的淋漓尽致,她追求的是光芒与自由,光晕在她的周身环绕,方鸣慈感觉下一刻,这只遨游在她精神世界里的小天使即将前往传说中的圣浮里亚,与奥利维亚所恐惧的鬼怪一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一个节拍刚刚落下,二人动作终于停下来。
索菲亚给了他一个深拥。
“哥哥,谢谢你。”
……
时间过去了半年,又是京都的一个冬天。
索菲亚在她生下来的第十二年冬,似乎真的去了圣浮里亚。
她被确诊为了脑癌重度晚期,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面等死。
方英耀和母亲试过很多种方法,最终都通通失败。
活下去已经成为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愿望。
方鸣慈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时,正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他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甚至感到有些亲切。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绝望的哭声,母亲憔悴的面容让他感觉更加难安。医院墙壁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每天都可以在里面看见人最绝望和躯体病化的丑态,而他并不想看见自己的失态,胸膛微微压着一口郁气,但是什么失礼举动都没有做出来。他现在需要安静下来让大脑重新思考,捡起了地上一张白纸,折起了纸飞机。
他折好之后,进到了索菲亚的急诊病房。
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坐在她的旁边保持长时间的沉默。
索菲亚同样没有说话。她现在感觉开口都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呼吸都有些困难。
最后把纸飞机放在了她的病床旁边。
索菲亚在床上躺着,头往窗外侧着,他知道对方没睡着。当索菲亚得知自己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死亡时,她有些不无遗憾的说道,京都今年的雪好大,还是想活到自己的十三岁。
一切都在加速索菲亚的死亡进程,今年京都电视台已经多日播放了暴风雪预警,铅灰色的天空笼罩在城市上空多日,失业率和自杀率大大提高,阴霾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电视台记者建议市民们减少公共场所的出入,甚至他们连医院也不能经常去探访。病人家属得以探望的次数越来越少,索菲亚原本富有光泽的金发日益枯槁,她知道自己生命正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飘逝,再也不能和方鸣慈跳一曲华尔兹。
那只土耳其梵猫在她的病床旁边转来转去,殊不知床上的人已经危在旦夕。
等到这场大雪终于停下来,阳光随着乌云的推动一寸寸照亮了京都,驱赶走了长时间的晦气。天空破开第一丝曙光,人们自发出来打扫自家门前的卫生,处理干净积雪,为初春的到来做好准备。医院外面大街上不少小孩在相互玩耍,方鸣慈走进病房,嬉笑玩闹声音传到了这间沉默的病房里面,窒息可怕的安静。
索菲亚静静躺在床上,掀开被子就会发现她的残躯奄奄一息,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各种吃药过后导致的虚胖,早就已经将她原本的□□给摧毁,精神迅速萎缩下来。
后来方鸣慈只记得那天下午,索菲亚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哥哥,我很喜欢你给我折的纸飞机。”
……
圣浮里亚的小孩死后,骨灰只有小小的一盒,如婴儿蜷缩在子宫里面般渺小。
索性把第一第二章一起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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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男孩的纸飞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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