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贯穿耳膜,象征生命终结的悠长悲鸣,仿佛还在冰冷的抢救室里回荡,永不散去。
薄梵行僵立在病床前,唯有那只手还固执地紧握着云尔已经彻底冰冷僵硬的手指,仿佛只要他不松开,那个离去的人就能被拽回人间。
医护人员停下了忙碌,仪器屏幕上那条刺眼的平直绿线,无声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有人开始沉默地收拾器械,空气中弥漫着习以为常的沉重氛围。
有人上前,试图进行最后的程序,覆盖上那惨白的布,亦或是劝离这位显然已经崩溃的家属。
“薄先生……请节哀。”
护士的声音轻得像耳语,试图轻轻拉开他紧握的手。
“别碰他!”
薄梵行猛地甩开来人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却如野兽护食般的凶狠和绝望。
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目光死死钉在云尔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彻底烙进灵魂深处。
“他没死……”他喃喃自语,像是说服别人,更像是在催眠自己,“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又睡着了……就像以前一样……他会醒的……他一定会醒的……”
没有人再试图靠近他。
人们沉默地看着这个英俊而显赫的男人,此刻如同失去至宝的困兽,被无法接受的悲伤彻底击垮,蜷缩在那张冰冷的病床前,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只有破碎的喘息。
最终,他还是被半劝半请地离开了抢救室。
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的微光冰冷地洒在空旷的走廊上,却照不亮任何一丝温暖。
云尔的遗体被推出了出来,盖着白色的床单,推向另一个冰冷的方向。
薄梵行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脚步却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一个踉跄,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看着那辆推车消失在走廊转角,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同推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冰冷刺骨的窟窿。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葬礼简单而低调。
薄梵行拒绝了一切盛大的仪式,只是将云尔安置在了一处安静美丽的墓园。
墓碑上刻着云尔的名字,镶嵌着他的照片。是那张他醒来后,某次在阳光下逗弄猫咪时,薄梵行偷偷抓拍的侧影。
照片上的他,嘴角带着一丝浅淡而真实的柔和笑意,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痛苦。
薄梵行每天都会去墓园。
有时待一两个小时,有时只是沉默地站上十几分钟。
他会带去新鲜的花,有时是白菊,有时是云尔窗台下曾种过的那种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
他会仔细地擦拭墓碑,然后对着照片上那个温柔笑着的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今天天气很好。”
“公司最近有个新项目,有点忙。”
“那只猫……还是经常去窗边等你。”
“我……很想你。”
他的语气总是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就像他们曾经在别墅里那些为数不多的寻常对话一样。
仿佛云尔只是出了趟远门,而他只是在例行汇报日常,等他回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转身离开那座冰冷的墓碑,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每一次背对那片寂静的土地,心脏都像是被再次碾碎一遍。
他回到了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
这里的一切,都残留着云尔生活过的痕迹,却又处处透着物是人非的悲凉。
客厅的窗边,那只软垫还在。
橘猫偶尔会跳上来,蜷缩在上面晒太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等待那只温柔手的抚摸。
餐厅的桌子上,永远摆放着两副碗筷。
李妈做的菜,依旧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药材,多做几道清淡的菜式。
主卧的房间,薄梵行没有再进去住。
他依旧睡在次卧,但主卧的一切都保持着云尔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他最后一次穿过的睡衣,都还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薄梵行会定期进去打扫,动作轻柔地擦拭每一件物品,然后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一坐就是很久。
他试图去寻找答案。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重新翻遍了云尔所有的病历,从两年前那场车祸开始,到每一次体检,每一次微小的不适记录,试图找出那个导致他最终崩溃离世的隐藏病因。
他甚至私下咨询了顶级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专家,详细描述了云尔出院后所有的反常行为、情绪波动和那些匪夷所思的呓语。
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
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叠加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可能导致了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倾向,并引发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最终因极度的心因性痛苦和生理衰竭导致猝死。
专家们逻辑严谨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试图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云尔那些疯狂的呓语,将其归结为极度心理创伤下产生的病态认知和自罪妄想。
“薄先生,您爱人经历的创伤可能远超我们想象。车祸昏迷两年,醒来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婚姻,他可能一直无法真正融入,内心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全感和自我认同危机。那些话……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对自我的一种否定和逃避……”
薄梵行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冰冷的边缘。
这个解释,科学,合理,符合逻辑。
仿佛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迷雾,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医学答案。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有一个角落,在顽固地嘶喊着不对劲?
那些依恋的眼神,那些不经意流露出与车祸前截然不同的温柔习性,那些在睡梦中无意识靠近他的依赖,还有最后那一刻,那双眼睛里盛满近乎解脱的悲哀和深深的爱意。
那真的……仅仅只是疾病产生的幻觉和妄想吗?
然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结论。
他没有其他答案可以相信。
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他的云尔,是病死的。
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名为心理创伤的恶疾,一点点吞噬,最终拖入了死亡的深渊。
这个认知让深沉无力的自责和痛苦埋在他的心头。
如果他早点发现……如果他更耐心一点……如果他不是那么忙于工作……如果他能早点带他去看更好的心理医生……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无尽的如果和悔恨,日夜啃噬着他,比那种纯粹的悲伤更加折磨人。
时间一天天,一月月地流逝。
外界看来,薄先生似乎逐渐恢复了正常。
他依旧英俊,富有,是商场上游刃有余的霸主。
他准时上下班,处理庞大的商业帝国事务,出席必要的社交场合,举止得体,言谈冷静。
只有最亲近的助理或许能察觉到,老板的笑容比以前更少,眼神比以前更冷,抽烟比以前更凶,待在墓园的时间比待在办公室更长。
家,于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回忆和痛苦的牢笼,但他依旧每晚都会回去。
他会在云尔常坐的窗边呆坐,会翻看他以前看过的书,会对着那只越来越肥的橘猫,自言自语。
“他今天还是没有回来。”
“你说,他会在哪个世界过得开心一点?”
“我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够好?”
猫自然不会回答,只是慵懒地舔舔爪子,用脑袋蹭蹭他冰冷的手指。
一年后的某个黄昏,薄梵行又一次站在了云尔的墓碑前。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墓碑上的照片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抹柔和的笑容,似乎也在光影中变得模糊不清。
薄梵行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照片上那熟悉的眉眼,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云云,今天……我又梦到你了。”
他低声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散,
“梦里的你,好像很快乐。在一个……我看不清楚的地方,笑着。”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沙哑,“那样……也好。”
“只要你是快乐的……就好。”
他沉默了很久,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晚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吹干眼角那一点未干的湿意。
“我会……试着好好生活。”他像是在对照片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尽管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最后,他俯下身。
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那个冰冷的石刻名字上。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离开了墓园。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将他的背影吞没。
墓碑静静矗立着,照片上的人依旧温柔地笑着,守望着这片永恒的寂静。
仿佛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只有拂过墓碑的晚风知道,有些告别,无需言语,已然铭心刻骨。
云散了,梵音静了,只剩下一颗在尘世中缓慢跳动,带着永恒缺憾的心,和一段被深埋于时光之下永不为人知的窃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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