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枇杷觉得自己还算是擅长一心二用，他总是在上学听课的时候偶尔在脑子里回放母亲临走前哼的那些歌，也能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把那些试卷上的题目做完。久而久之，他就这么习惯了，也觉得很理所当然。
这份理所当然随着他年龄逐渐增长，面对其他人时微妙地变成了好奇观察审视的情绪，他好奇其他人对某些事有什么反应，他观察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情绪，最后他审视自己也审视他人。
在空闲时，他总是会想自己这种喜欢观察审视他人、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算不算是被隔着玻璃罩，被丢弃了呢。
毕竟真的很奇怪吧。一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格外喜欢接触好奇那些看上去就充满情绪的事和人，听起来很像是游离在人群外的怪物。
不过，胡枇杷觉得他还是和怪物有很多区别的，至少在面对那些充沛情绪的事和人都持保留态度，仅仅只是观察。
而且他会笑啊。笑着总是不容易被发现这份特殊的。
所以，被发现情绪时胡枇杷第一次茫然起来，但同时不可避免的有些惊讶，惊讶于有人能看出来，惊讶于有人会额外注意他的情绪，惊讶于他的这两个朋友有点像笨蛋。
在胡枇杷的认知里，只有笨蛋才会这么直接毫不隐蔽地袒露自己的真心。也只有笨蛋才会这么笨拙而直接，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他不会承认也不想承认，于是他逃避，佯装疑惑，想推开林柚和张盼星伸过来的手，也想拒绝看起来颇显幼稚的行为。
他想说：“不用，谁家高中生会突然抱在一起啊，幼不幼稚。”，想说：“别，我真的没事。”，想说：“别管我，让我一个人消化这些情绪就行。”
在那一刻，胡枇杷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睛酸涩，他好像笑不出来，也没法动弹了。
那一秒里，胡枇杷像是清晰地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无情冷酷且笑眯眯地审视着自己，他在说：“你就是个胆小鬼。其实你很想被注意到吧。”
闭嘴—
我没有想要被关注。
我没有想要在这种时候被注意。
我没有想要被这么幼稚地抱在一起。
“没事的。”
“就当是寒假最后一天的安慰，大家一起哀叹寒假的结束。我和柚子新学期的运气可都给你了。”
怎么会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呢？
玻璃罩被打碎，他又一次呼吸到了名为幸福的空气，他没动维持着被拥抱的动作，僵硬地伸出手，像是直接接触到了玻璃罩碎片，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然是难过。
风吹了过来，胡枇杷眨了下眼，突然笑，有些释然地叹气，好吧他就是幼稚鬼就是胆小鬼。比起这些，难得被拥抱还是好好感受吧。这也算是青春的一种吧。
也就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之所以越来越擅长一心二用，其实是心里会漏风，空茫茫的感觉就像是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听着角落咯吱咯吱转的风扇。
因为一旦停下来，一旦专注一件事，孤单的感觉会像是膨胀起来的怪物吞吃掉他所有的情绪。
“喝什么？”
但是这次胆小鬼赢了，他的朋友们把他拉了出来。
—
很快就开学了，参与寒假补习的学生们怀抱着沉重的心情步入了校园，一脸崩坏地开始学习。
两人在上学时间观察了一会胡枇杷，时不时搞个偷袭，测试一下胡枇杷有没有在好好睡觉，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的担忧少了那么一点。
具体表现为精神好了一点的胡枇杷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笑眯眯的，像是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一样游刃有余的。
这么笑着的胡枇杷总感觉好像很想某个人。林柚这么看着，之前心里掠起的那一丝似曾相识感席卷而来，脑海里的剪影也越来越清晰，定格在了洛姨身上。
寒假补习的难题比平时要多一些，更多的是各班各科的老师找往年高考真题进行分析，有的时候也会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那种超难的题目，成功地让补习的学生闭眼睁眼全是绝望的难题。
精力消耗也比平时快，林柚基本回到家就累的趴在床上睡着了，等醒来又到了上学的时间点，这么循环往复了一段时间后林柚终于找到时间，抽空到彼岸找到了正好来找他的洛姨。
“嗯哼。”出乎意料的，洛姨在听到他的问题后非常干脆利落地点头，手轻轻地扬了扬档案板，笑眯眯地直接承认，“我确实是枇杷的母亲。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意识到了。”
她还以为林柚要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所以，这副表情是要说什么吗？
林柚问：“洛老师你平时哼的歌能给我一份吗？枇杷看到的话，可能会很高兴。”
洛姨愣了愣，没想到林柚会问这个问题，被这一出打了岔，原本稍显低落的心情逐渐转明，爽快点头，刚想从哪里找纸，面前就递过来一张纸，略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这是有备而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
她边写边好奇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去见枇杷，又为什么不直接托梦？亦或者指责我什么吗？”
林柚摇头，看向被光笼罩着的洛姨，老师今天依旧盘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练，眉眼平静笑着的时候带着点亲和力，这是在彼岸集体组织委员会处理事务锻炼出来的。
“老师有自己的理由。”
“你不觉得我狠心吗？”
“…如果以我的视角来看，老师是个很认真的人，应该是很认真地接受了事实，也一直关注着枇杷，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已经认出我了。不存在狠不狠心。”
“哈哈有你在身边，枇杷每天过的应该会很有趣。”洛姨笑了下，弯腰伸出手拍了拍林柚的肩膀，顺便将纸递了过去说，“谢谢你的观点。和你说的差不多，其实我最开始确实也接受不太了，不过后来突然就看到路了，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想通了。”
“………”
“老师，你是有什么原因不能回去吗？需要帮忙吗？”林柚接过纸，看着纸上的字、旁边画着的笑脸以及一行简单的【要保持笑容哦，枇杷。】，轻轻地捏了捏纸的一角，还是忍不住问，“虽然这样有些冒昧可能有些不礼貌，但是老师…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话，我可以帮忙。”
洛姨只是平静地叹了口气，笑着说：“按理说，我们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按照常理是不可以和人界进行接触的。像是托梦什么的都不行。”
“也就是说，不常理的方法可以吗？”
“我们彼岸四月份的时候有个纪念日，纪念日之前的工作很多，有些事情也只能工作人员做。梦境部到时候也会很忙，我们这边还要外派这边的员工去。”
“如果是四月份纪念日那段时间，我可以帮忙。”就在林柚沉默的一瞬间，江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朝着两人笑，非常具有说服力地举例子，“我可是烟缘部的副部长并且还有相当丰富的彼岸义工工作经历，到时候洛老师可以和我交换工作。”
洛姨挑眉，有些无奈：“哪有这样式的。这是我的工作。”
“嗯，但是我和林柚是烟缘部的。烟缘灵本职工作就是结缘。灵生于信念，忠于信念，不违背信念，也要遵从本心。洛老师，要不先听听林柚的想法？”
“………”
林柚举起手机，调到APP任务界面，指了指至今进度条也没有再动的【爱】这个任务：“洛老师您出去办公是为了我们烟缘部的这个工作。见面的话，老师知道缩缩绿吗？”
洛姨点头，缩缩绿在灵界挺有名的，她自然是认识的：“缩缩绿，有助眠作用的灵界植物，晚上会自动收敛灵力发出梦的光点。据说还会根据听到的故事来促进其使用者做有关故事的梦。”
“缩缩绿还有一个特性。”林柚点头，“在晚上吸收到一定浓度的情绪，释放梦的光点也会带有那种特性，所以我们只用结合缩缩绿的两个特性，就可以实现老师和枇杷他们见面。”
洛姨第一次听说缩缩绿有这个功能，看到了看着林柚有些自豪骄傲的江成，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柚会这么清楚缩缩绿的特性，应该是江成送给他了一盆，垂眼思忖道：“也就是说，这个任务里爱才是最关键的，是吧？这样，对于祂对于彼岸定的规矩来说，也不算是钻空子。”
祂一般出现和某个存在定契约时，总是平静且包容的，祂给的条件很苛刻，但是如果你能达成这个条件，需要实现的愿望也是相匹配的。
“是的。”
这是一场以爱为名的赌.注。赌的是彼此之间的思念与爱是否达到了那种感情浓度。如果达到了顶峰，那么以灵界的基本准则中灵、魂不能违反本性也不能以任何形式伤害人类这条为基准，他们这个契约也就成立。
要赌吗？
当然。
洛姨笑的灿烂，自信地扬起唇角，眼睛弯了下：“当年我决定来彼岸的时候也是有很大的不确定，但我依旧上岸了。这次也一样。”
“谢谢你们。”
—
胡枇杷：“……”
胡枇杷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江成，又看了看坐在他面前的林柚，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了下来。
他是想到江成应该是和柚子有什么特殊关系的，但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不太科学的情况，不是——
“老胡，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他们的起点不是一模一样吗？
“不要大惊小怪的。”老胡瞥了眼自家儿子，沉吟了几秒，平静且不着痕迹地把捏断了的茶柄丢掉，又喝了口水，“我其实以前听过一点这些。”
只是没想到是真的。
消息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作为商人他有很多消息渠道，当时也是偶尔和一个钓友聊天时无意间摸到了那么一点。
当时他以为是假的，毕竟听起来太具有奇幻色彩，但这不妨碍他想要走的更远一点，听到更多消息。也许当时他只是单纯不甘心，觉得没有确定肯定以及百分之百的证据证明那个消息是假的，那么有百万分之一就有可能是真的。
胡枇杷闻言沉默了一会，选择无视装淡定的老胡，问林柚：“所以你告诉我们这个……”
“这是缩缩绿的种子。”林柚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小纸袋子，又拿出他自己的记的笔记，认真地说，“我记了笔记，按照上面的养就可以了。”
他不是问这个。
“………”胡枇杷深吸了口气，看向林柚，语气带了点担忧，“林柚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
“确定肯定？”
“嗯。”
胡枇杷盯了几秒林柚，林柚回视过去，眼神如潭水般安静平静而温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他看出来了，林柚没有因为他而说谎。
接过纸包时胡枇杷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子的重量，抿了抿唇，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他晃了晃纸包，郑重地对林柚笑：“谢谢。”
“/（OvO）/加油。”
—
四月
时间一点点往前跑，即使有人想拽着它往后挪，但时间依旧是公平的。就这样时间很快到了纪念日那天。在两个月的培育下，新的缩缩绿种子被养的很好。
四月的风不算冷，吹起院子里的一些落叶，暖黄色灯一点点地照亮这个院子。枇杷叶子被吹得发出轻微的沙沙的摩擦声，坐在院子里，抬头去看，能看到一片星海，漂亮的让人心惊。
灵力随风而动，咒语一点点环绕这个不算大但足够漂亮的小院子里，爱意如同星光落到了枇杷树上，浓烈而盛大的情绪在这个庭院里甚至晕出了几分暖意。
直至爱意实质化，才突然发现，思念早已将被爱者拥抱，无声地祝福着怀念着。
风吹过枇杷叶发出的声音是思念。夕阳落下来，照在地上的光是思念。无数个只有月亮知道被隐藏起来的深夜，窗外突然扬起的温柔的风是思念。枇杷成熟时蹲在墙头不吃枇杷果实的鸟儿是思念。
日日夜夜，尽是思念。
手机发出“叮铃”一声，【爱】至此圆满。
“枇杷，来笑。这个时候就要露出大大的笑容，明明我之前都和你说过也笑啦。不论遇到什么，至少要笑。还有你老胡，你这么熬不要命了，不要身体了伐。”
“……好了好了，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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