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县城里看看吗?他们说城里有西瓜做的泡泡糖,有小狗形状的削笔刀,我能去看看吗?你放心,我只会看不会摸的。”
杨磊摸了摸小陈璟的头,蹲下身,“你妈妈怎么不带你去?”
陈璟的眼睛是水亮水亮的,睫毛却是参差不齐一簇长一簇短的,就算因为前几天他被班里的男生嘲笑睫毛长像女孩,当晚就拿着剪刀咔嚓剪了。但又因为技术不好,又没有镜子和蜡烛,现在就像被土狗啃过的杂草。
杨磊看了心口就窝火得厉害,恨不得把那群嘲笑陈璟的傻蛋抓起来打。
陈璟拍开他盖到自己眼睛的手,“我妈要嫁人了。”
杨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谁跟你说的?”
“舅舅。”
杨磊气急了,“妈的,那个垃圾居然敢这么跟你说,小璟,你别怕,哥哥帮你收拾这帮烂人。”
他把陈璟提起,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到拖拉机上,“但是哥哥现在先带你去城里买文具,明天带你去揍你舅舅。”
陈璟站在勉强可以称为露天驾驶座的小台子上,弯腰用手心摸了摸屁股下的铁板子,“三石哥,好烫啊。”
“废话。”杨磊给了他脑瓜子一巴掌,径直跳上车,“你他妈别是读书读傻了,这可是一年中太阳最毒的日子。能不烫吗?”
突的一声,拖拉机启动了。
陈璟皱着眉看了杨磊好久,但想了想还是只能忍着难受坐下。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了一路。路上还遇到了村长,“杨家皮猴子,你怎么又带那个书呆子出去玩了?你自己的弟弟呢?不一起带上?”
杨磊冷笑,“要带你去带。那个忒吵了,我耳朵都快被他喊聋了。”
余光中发现陈璟偷偷笑了,杨磊又拍了一掌他的脑瓜子。
被瞪了一眼,杨磊还笑嘻嘻地摇了摇脑袋,那模样跟路边捡到肉骨头的大黄狗没什么两样。
——他知道陈璟不会还手。也不会哭。
这个小鸡仔,从出生起就像庙里面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光一对贼大的眼珠子滴溜滴溜的,哭和笑都没有。会说话以后就更是。
平心而论,折腾这种人,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但杨磊却很上瘾。
杨磊自问过自己,他也不是个特别喜欢照顾小孩子的人。他也只比陈璟大三岁。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怎么不写作业还能不被老师骂,怎么甩掉弟弟去山上掏鸟窝,怎么在夜里又快又准地偷村长家的鱼……可偏偏陈璟就是个例外。
因为父亲走得早,性格又安静,村子里同岁的小孩都不跟他玩。杨磊不知道陈璟会不会不开心,但是他一看这人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看蚂蚁嘴里心里都不是很有滋味,怪空落落的。然后就喜欢手贱地去招惹陈璟,把他逼急了,弄生气了,又找一堆破东西新奇东西去讨人家开心。
用他妈的话来说,他一看到陈璟就喜欢发神经病。
好在陈璟爸妈也是善良又热情的好人,从来不会计较他们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甚至杨磊他妈追着杨磊打时还会上前阻拦帮忙说好话,杨磊那几年少的一半打都可以说是他们夫妻俩的功劳。
可杨磊从不觉得是自己是上赶着讨好,因为每次陈璟看到他,不管是在做什么都会把板得一本正经的脸笑的贼拉好看。
如果说喜欢好看的东西是发神经,那杨磊甘之如始,甚至还觉得他的病还可以再更深入几层,争取发神经发到全宇宙第一的水平——比如以后挣到打钱了,去城里娶个比陈璟还漂亮的媳妇,让村子里跟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羡慕死。
他当时是那么想的。
但世道炎凉,好人不长命这个奇怪的定理,杨磊在课本里还没来得及学到却在现实世界里亲自体验到了。
陈璟他爸为了给陈璟挣小学学费去修水渠,结果因为救河边的小孩英勇去世。
那年,陈璟六岁。
陈璟他妈关在屋子里整整十天都没出来,眼看着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稻子都收完了就陈璟家没有,陈璟竟然偷偷摸摸地拎起镰刀就下了地,刀片很锋利,他下手又急,一不小心割断了手指头,要不是半夜摸鱼的杨磊发现了,这个比水稻略高的小孩就要落下终身残疾了。
缝了十四针,陈璟的食指才保住。后来,陈璟妈也是因为这事勉强振作起来,下地收割,杨磊也难得以好好完成暑假作业为名换取自己爸妈去给陈璟家帮忙。
抢收完的第一晚就下了特大暴雨,运气真好。杨磊捂着被晒脱皮的手臂躺在凉席上,龇牙咧嘴地听着雨声……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陈璟送了他整整一大筐的芒果。
也不知道这个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小破孩是怎么摘来的。
陈璟他爷爷有七个儿子,少一个儿子影响不大,但陈璟他妈只有一个丈夫,陈璟也只有一个爸爸。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公安局给的抚恤金只是杯水车薪。一个意外丧偶的瘦小女人独自拉扯一个儿子,日子过的是可想而知的艰难。也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数不清的婆姨叔伯给陈璟他妈介绍男人,有的是大龄单身汉,有的是丧妻带娃,但无论对方条件怎么样性格相貌家世几何,唯一的共同要求都是——丢下陈璟。
是的,在他们封闭落后的思想里,多个女娃就是多张嘴,还能帮助照顾老人弟妹;但多了男娃那可是要分家产的,大了不听话了还会揍继父,坚决不可以。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嫁这事陈璟妈从未明着说拒绝,但还是拖拖拉拉到了陈璟大学毕业了还没有着落。
杨磊不太清楚过程,只知道陈璟他妈自从陈璟他爸死后每天都死气沉沉的,身上和头上都像是裹着奇怪的乌云和雾霾。见人不笑,话也很少,杨磊很多时候跟她讲话她都不理,自顾自地走得老远,特意去地里帮她忙她还会拿锄头打人,下手没有半点情面而言。杨磊被打过几次后就收敛了,再也没敢单独去找陈璟他妈。
小学的学校在隔壁村子,学费从抚恤金里支出,陈璟可以每天走读,开销少;但初中学校在县城啊,陈璟只能住学校的大通铺,每两周需要坐大巴往返,开销大大增多。
杨磊那会儿刚好初中毕业已经在县城搬砖了,有次看到陈璟徒步走五六个多小时回家从傍晚走到深夜。第二次,他就偷偷跑到县城的中学给陈璟塞钱让陈璟坐车,陈璟不同意,他就用硬把人拖到大巴上然后让司机锁死车门和车窗。
后来陈璟怕了,忙说一个月回一次家就好了。
陈璟读书是真的超乎杨磊意料的好,也超出整个村和整个县城的好,他偶尔去给陈璟送吃的都能看到光荣榜上一溜的陈璟大名。后来,陈璟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市区的重点高中,但离家却更远了。陈璟妈没钱,想让陈璟改成县城的学校,杨磊主动跳出来说他给,陈璟这才能去重高读书。
杨磊也索性去市区搬砖挑水泥,偶尔去重高看看陈璟。
市区可真繁华啊,灯泡亮,道路还干净,商城大的可以装下他们一整个村子里的人还要多。杨磊感叹,于是更卖力的干活了。
陈璟也很争气,排名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到了高二就焊死在了年级第一的位置。拿了很多奖学金,学费也减免了,只是生活费上还需要杨磊支助大部分。
杨磊知道陈璟没跟学校主动提自己的家庭背景,因而拿不到那些属于特困生的补助。但想想,这也许是少年无法言说的隐秘的自尊心,他从没指责过陈璟一句。
陈璟从没有向他主动要过什么东西,除了一个,眼镜。
那天是杨磊代替陈璟他妈开家长会,被当众表扬了整整两个小时还分享了半个小时学习心得的高瘦男生,穿着身干干净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把他拽到墙角,小声地跟他说自己眼睛看不清了。杨磊慌了,以为是陈璟眼睛生病了当即要带人去医院,连拖带拽的。陈璟要不是始终绷着神经差点没拦住毛躁的杨磊,拽回来后,才支支吾吾地解释他不是生病,是近视。
那个年代,近视的学生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一个班级里出现五六个都算多的了。陈璟刚开始看不清时还努力眯着眼睛听课看黑板,但他不知道越眯越糟蹋眼睛,加上学习压力大和过度用眼,他的视力就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极速下降,连带着他的心情和敏感丢人的自尊心。
他愧疚,他自责,他因为这个默默烦躁失眠了很久。甚至考试前一个月,同学都在争分夺秒地背书背单词,陈璟一天八遍眼的保健操从未落下。
可那个青涩的男孩坚持了一个半月才发现,原来视力和他的父亲一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论怎么用力和努力都回不来的。
想到近在眼前的高考,还有这十几年来的努力和风雨,他只能在这个尴尬的时刻,顶着无穷无尽的羞愧向邻居哥哥开口。
话音落后,俩人静静地沉默了许久。杨磊想了想,刚想一口应下地抬起头,就被眼前看到的东西震惊地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倏地从空气灌入血液,烧的杨磊脑浆滚烫得冒泡,像呜呜轰鸣的蒸汽炉子。
他抬起脸,看到——
男生的耳尖红得滴血。
像白玉上点缀了血红色的玛瑙,也像白纸上泼了大片的朱红颜料。
初夏,蝉鸣,粉荷,青芒,碧湖,在杨磊心中却没有一个比那一幅画面更来的心潮澎湃。
配完眼镜的那晚,杨磊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美梦。
别做梦了,亲。
插入:
看到上一章评论似乎暴增,估计是在……争吵?
我有点担心。因为写狗血文就是容易被骂,主角也好,配角也好,作者也是,没一个逃得过。
但其实这一篇大纲定下来的时候,作者正好处于被现生干到崩溃,干到疯癫,无差别攻击身边任何一个人。
也许有看过我上一篇的贝贝,也许没有。但我很想说,七月初完结后我也很想很想写甜甜的番外啊,没有人比我更想给小火苗和小裴一个美好的结局了。但没办法,我这样的状态写下去只会把那俩小孩弄的很惨。
冷血、薄情、没有心、不配当人、像蛇一样,是我父母曾经在与我争吵时对我的指责和控诉。
偏执、暴躁、情绪癫狂的疯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比泼妇还凶悍刁蛮,也是他们说的。
我和他们好的时候可以说是朋友,无话不谈,开玩笑玩梗都是随随便便的,许多认识我的人都会说羡慕我的家庭。
但坏的时候,嗯……
所以,我自觉阿璟和阿晏都是从我身体里分割出来的。
他们互殴,也是我和我在拼死打架。
阿晏打赢了又如何,阿璟看起来精神胜利了又如何,那都只是暂时的。
整个世界都被对方撕碎了,正常生活都无法进行了,最爱的是你,最恨的也只能只会是你。
这辈子再没有人能给予这么多伤痛和美好给自己。
所以,哪怕死神宣告某人要下地狱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也只会是拼尽一切力气把剩下的那个弄死,然后在地狱里面继续纠缠。
但其实,根本不用动手,
对方一听,扑通一声就会跳下去的。
所以,贝贝们,别吵了。好好睡觉和运动。明天是愉快的周六。
看文别太晚,伤身体。
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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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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