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前,王安旭突然邀请陈璟去家里做客,打电话来的,说是为了庆祝女儿要上小学了。
陈璟不想去,随口道:“我有点急事要处理,就暂时不打扰你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没有人会听到这个理由继续邀请下去。
但他忘了,其他人是其他人,王安旭可是王安旭。
王安旭毫不避讳地直接问,“小陈,你有什么急事啊?”
陈璟没说话。电话那头乘胜追击道,“今天下午五点啊,我们家店铺门口,到了我下去去接你。”然后电话就嘟嘟地被挂断。
才到四点半,陈璟家又突然蹿进了一帮孩子。在客厅里做咸菜的邹美英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缩进自己的屋子里。
“老师,你会骑摩托车吗?”
“老师老师!!你会骑摩托车吗?”
陈璟想去找邹美英,但被拽着不好走,只能决定先安抚住他们,“你们先说你们要做什么?”
班长说:“我想去王叔叔家,我家有我爸以前买的摩托车,但我不会骑也不敢骑。”
陈璟:“我会,但是你们三个人一起,摩托车坐不下。”
刀疤男孩抢答瞬间说:“老师老师!我们家有三轮车!”
陈璟瞥了眼他,缓缓道:“你让你老师用两只脚蹬三轮车送你去朋友家吃饭?”
另一人迅速解释道:“老师,你好out啊,我们家是电动三轮车!”
以为电动就行了吗?
陈璟摇头,“太阳太大了。”
“有遮阳棚的!”
“太热了。”
“我给你吹小风扇!”
“会出汗。”
“我们给你带衣服!”
“不礼貌。”
“乡下人讲个屁的礼貌,陈老师你真的穷讲究!”
“……”
就在陈璟以为这群吵人的学生终于可以离开了,却听到角落里班长给王安旭打了电话,“喂,叔叔,是我,陈老师他果然不想去。”
王安旭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没开免提都听的一清二楚,“好嘞,我这就来他家接你们。”
“好的,谢谢叔叔。”“叔叔你真好!!!”“叔叔世界第一帅!”
陈璟:“……”
一转眼,王安旭就开着电动三轮车来了。三轮车里装着一堆矮的跟蘑菇一样的小板凳,还蛮精致可爱的,都是王安旭平日里有空时自己手工做的。
据王安旭之前吹牛,他父亲是整个莲花镇最有名最厉害的木工,一双巧手可以从各样木材里变出鸟兽花丛,可惜他年纪小时,不听父母劝告,执意走上好好学习这条歪路。
虽然勤勤恳恳,日以继夜地没敢怠慢一天,但半路还是因升学考试结果过于惨淡踢出了轨道。
最可怕的是,他还复读了三年高三。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坚韧乐观积极开朗。
在心态这方面,陈璟诚心诚意地佩服王安旭。他是做不到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苦求无果还能笑嘻嘻地说起那段往事。
所以啊,哪怕一个才刚满七岁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王安旭现在就已经为儿子女儿的学习愁坏了心思。
陈璟自己猜测,他多半是想让自己的儿女为自己完成梦想。
可是,王安旭自己从未想过肩负起父亲的期待,反过来却又极度渴望自己的孩子能肩负起自己的期待。
也许,冥冥之中,父母与子女反反复复循环后移的身份位次,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真的就是欠债和还债的关系。
但可惜的是,
陈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还邹美英的恩,还是讨邹美英欠的债?
……
于是,在那个喧嚣蝉鸣的午后,陈璟挤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中间,坐在摇摇晃晃的大三轮车上去了县城里。
还好有遮阳棚,学生也拿了小风扇,陈璟下车的时候摸了摸后背,应该是没被汗水打湿太多。
王安旭的女儿个子才到陈璟大腿那儿,远远看去,就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不点。红红的脸蛋裹在灰色的兔子脑袋里,两只长长的耳朵内侧是粉色的,衬衫浅蓝,长裙深蓝,靴子又黑又亮。
好像是……朱迪警官。
大热天的,陈璟走几步就感觉头发湿哒哒的。也是难为这个被爸妈联合骂了几十回还坚持全副武装,保持超高还原度,昂首挺胸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小coser了。
敬业敬业,陈璟鼓掌。
但掌声才出来,小姑娘王乐晨就甩着毛绒耳朵跑开了。
暑假这段时间,陈璟卖完杨梅偶尔还会辅导她预习功课,权当蹭空调的钱,所以陈璟知道她多半是怀着一种见到老师高兴又尴尬的纠结情绪。
最开始几道凉菜上来的时候,陈璟本来随便拉了个就近的椅子,可偏偏王安旭说着扯着就要把他弄到主位去。
陈璟哪敢坐,硬扒着那个椅背不肯走,结果嫂子洗完手后也来劝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听到客厅的动静很快也放下手里的活出来了。
一时间,陈璟就在众位学生的注视下被团团围着了,不去不行,想走又走不掉。
到底是脸皮薄人多势众,纠缠一番,陈璟还是顶着一头热汗去了主位,众人皆大欢喜,只有他恨不得踢开砖缝钻进去。
王安旭在他旁边落座时,陈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平时待王安旭也不薄啊,何苦把他弄成这样?
酒足饭饱,已经是天黑了。
小朋友边吃蛋糕边玩飞行棋,丢骰子丢的不亦乐乎,站着蹲着跳着还闭眼睛玩各种高难度姿势,似乎觉得这样子手气能好一点。
陈璟帮那个额头有疤的男孩子丢了两次,全都是一点,连二都没有,更别提六了,把男孩气得眼睛都红了。
“老师!!班长都起飞三颗了!!”
“啊啊啊啊老师,你是非洲人吗!!”
陈璟能怎么办啊。
他最近几年就是运气很差啊,谁让他前几年挥霍的太厉害了。
陈璟只能微微笑着,安慰几句然后又抢着帮他丢了第三次第四次和第五次“一”,看到男孩气得都快要咬他了才心满意足地速速撤离。没想刚走,王安旭就把他喊到了阳台那边。
陈璟心里一紧,他估计这才是他今晚的重头戏。
果然,王安旭率先点了根烟,问他抽不抽。
陈璟想了想,从他手里接过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来了一根。
白烟被微风吹到脸上时,王安旭觑了他一眼,笑了,“小陈啊,你点烟还挺熟练的啊。”
陈璟也笑了,“那当然,以前谈业务时总是不可避免得来几根。”
他用中指食指夹着抖了抖烟灰,然后倚在栏杆上叹了口气,“酒桌上都这样。”
王安旭问:“哟,还谈业务啊。这么说,在申城混的挺好的啊。”
“嗯。还行。”陈璟笑笑。
王安旭又说,“混的还行怎么还愿意从申城回来?为了讨老婆生孩子?还是赚够钱了提前退休啊?”
陈璟无奈摊手:“你看我这样,像赚够钱了?”
王安旭上下打量了一眼:“也是,你大热天还到街上卖杨梅,这钱我都不想挣,太热了。”
陈璟取下烟蒂,夜幕里,他的神色难辨喜怒也难辨真假:“被赶回来的,没地方去。”
王安旭瞧了眼他:“回来也好,待那里也好,反正我感觉你无论在哪里应该都挺混的开的。那——你想找个伴吗?”
陈璟:“…………?”
如此生硬的转折。
王安旭说:“看你与世无争隐居山林的模样,又对经常光顾你摊位的女孩子都畏畏缩缩的,多半是受了情伤吧,看来,应该伤的很深啊。”
畏畏缩缩?他那是保持距离好吗。
陈璟突然感觉头很疼,真的很疼,很疼很疼。原来站在他眼前的是寸头加大版的“邹美英”。
“小璟兄弟,我有个堂妹还没结婚,跟你差不了多少岁,本科毕业。你要不要去见见?”
“……”
“或者还有个读了师范专科的同学,但她脾气大,你性格温和,估计不会喜欢这种。”
“……”头大得几乎快要掉下来的陈璟叹气,“不用。”
原来今天的重点,还是在于催婚啊。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变得神经迟钝,尤其是嗅觉。
就算自己总觉得自己还有点年轻,别人走近,一看,一闻,就知道你是块没人要的风干老腊肉,再不快点抛售这辈子只能烂进地里了。
“哦对,我还有个同学的妹妹——”
陈璟闭了闭眼,只能有气无力地打断道:“哥,我结过婚了。”
王安旭愣了,“…………啊?”过了会儿,“结过?”他吸了口烟,“那是离了?什么时候离的,是前年吧,就是你回来那阵子。”
“弟妹,是哪里人啊?”
陈璟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
那个人,弟妹?这两个词是怎么能等同呢?性别不对,人怎么可能会对,这是在侮辱弟妹这个词,还是在侮辱傅晏青这个人的性别?他离开前那句“前妻”都把自己恶心地半夜做了老久的噩梦,现在是真不敢再说类似的话了。
“申城。”陈璟答的很平静,王安旭的眉头却猛然蹙了起来,“我去!申城人,那家里很有钱吧。”
“对,有钱。”陈璟再次把烟蒂从唇边取出来,敲了敲灰。
王安旭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家庭差距过于悬殊的往往都走不长久,更别提陈璟这种连他们镇都少见的贫困户,居然和……但他顾着陈璟的面子,说,“大城市的,难怪,不好哄,你也是受苦了。”
“……还好,吧。”陈璟把烟夹到中指食指之间,捏了捏眉心。
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背后说人坏话,陈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不敢再多说下去。他想了想,赶紧转移话题,“哥,我有点口渴,出去拿瓶——”
可惜被立刻打断了施法。
王安旭弯腰从地上摸出一瓶矿泉水,正中陈璟的怀里:“整天磨磨唧唧磨磨蹭蹭些什么,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扯那么多借口你不嫌累吗?”
“……” 陈璟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面对着月亮,拧开瓶盖道:“也是,还是咱们王哥聪明,做人通透,踏实开朗,我这种不爱说话不爱交往的人,难相处的很,要是不小心让你家亲朋好友受了委屈,哥你恐怕也难处理。 ”
王安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啧了一声,“呦,这是心情不好又来酸我了吧。”
“……”
知道能不能别说。陈璟把拧好盖子的矿泉水瓶扔回王安旭手里。
王安旭把水瓶放好后便鼓了鼓掌,毫不掩饰地嘲讽道:“以退为进,实在是高。也不知道熟练运用孙子兵法的陈老师是如何和不知姓名的那位离婚的——难道弟妹的段位比你还厉害。”
……那就是个披着华服的豪门莽夫,哪里会这些。
多说多错,多想多烦,陈璟不愿再说,给了王安旭一个眼神就迅速闪身出去了,然后加入小朋友们局势火热的象棋战局,哐哐哐几下就帮刀疤男孩赢得今晚第一次胜利。
哦,好像也是学习象棋以来的第一次。
知道这个消息的陈璟,对男孩露出了一个震惊无语的表情。
还有四五章就能见面了,先酝酿一下合适的氛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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