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愿愣愣地看着陈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才想抬手捏自己一把确定这是否是梦，动作却牵动伤口，疼得他嘶出了声。
陈晏不瞎也不聋，听见他的痛呼，一低头就看见了裴昭愿那一身伤口，还滚了好几层的沙，瞧过去甚是吓人。
他不禁皱起了眉。
撑起一点劲捡起匕首的裴昭愿看见了他的神情，下意识要掩住狰狞的伤口，入鞘的匕首跟着掌心一块贴在了他的胸口。
陈晏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按在了他未伤住的肩上：“别动。”
裴昭愿听话地把自己僵成了一尊雕塑。
陈晏释放灵力，在少年脆弱的身体中游走，轻一些的伤干脆直接用灵力弥合，重伤也都疏了一遍，总算是让裴昭愿把瘀血吐了出来。
他这才掏出瓶疗伤的丹药，塞了颗到裴昭愿的嘴边：“吃。”
裴昭愿听话的张嘴咽下，明显感知到伤势好了不少，匕首贴在胸前，暖得心口发烫。
陈晏捞着裴昭愿的右手又感知了下他的伤势，又估算了山路的长短，果断地环住了裴昭愿的腿弯，把他整个人托抱起来。
裴昭愿羞赧得很，不情愿地挣扎着：“仙、仙人，不……”
陈晏拍拍他的后背表示安抚：“仙什么仙，叫我师兄！”
裴昭愿愣了一下，可他实在不习惯他人的怀抱，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师……师兄？”
陈晏坏心眼地逗他：“在……在呢。”
裴昭愿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被这一句逗弄压了回去，脸和脖子都红得透透的，羞恼得说不出话，埋着脸再不肯和陈晏说一句话。
陈晏看了眼红成柿子的裴昭愿，这才满意道：“由此处入山，行至流风门，要走过八千级长阶，你受的伤可撑不住你这么折腾，还是我抱着你走吧。”
裴昭愿闻言手缓缓抓住了陈晏背后的衣服，捏出深深的褶皱。
陈晏自然能感知到他的动作，心说小时候的裴昭愿可真好哄。
裴昭愿闷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轻声喊着陈晏：“……师兄。”
陈晏：“哎。”
裴昭愿问出了他自被抱起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背的这个筐是你的灵器吗？”
陈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又往上托了托裴昭愿，确认自己抱得很稳当后答道：“是咱们这几天的饭。”
裴昭愿“嗯”了一声，趴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陈晏抱着他，自然感受到了裴昭愿在发抖，默默想道：是在为入门后的生活担忧吗？
他记得当时怎么描写裴昭愿入门时的心情的：【十五岁的少年稚嫩，一颗心跳得兴奋又紧张，明明对日后的生活怀着担忧害怕和忐忑，可他踏上长阶的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十五岁的裴昭愿，已经独立堪当一面，还会忐忑担忧和紧张。
那么，九岁的裴昭愿呢？
思及此处，陈晏轻咳两声，说道：“其实师尊把你落在客栈不是故意的，他老人家一喝酒就昏了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裴昭愿不知道陈晏突然起的话头是什么意思，迟疑地接道：“我……也没怪他。”
他低下眼：“我本就配不上这……”
陈晏不赞同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轻斥道：“说什么丧气话！有什么配与不配的？”
裴昭愿蜷了下手指，没再言语。
陈晏瞧着他的反应，不禁叹了口气。
裴昭愿之名，本取得是“昭昭如愿，岁岁安澜”的意思，寄托着父母对他所有的爱。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五岁那年平白无故遭了祸，自此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四年。和一众乞丐抢着个漏风的破庙，也会为了个沾了土的包子和野狗撕打，要是再碰上几个性情恶劣的孩童，怕是免不了一番毒打和羞辱。
经年养成的自卑岂是一时半会可以掰回来的？
这怕也是日后裴昭愿黑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没办法，陈晏无奈想道，以后一点一点养吧。
他也不安慰裴昭愿，放缓了声音同他讲话，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小师弟到时候入了门准备修剑吗？若是修剑的话，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裴昭愿趴在他的肩上，闻言不由把头往他肩上埋了埋：“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陈晏一笑，“师尊向来奉行有教无类，你想修什么都可以，你那几个师兄师姐也是各修各的。”
裴昭愿疑惑：“各修各的？”
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陈晏认真发问：“那他老人家怎么教？仙……师尊莫不是全才？”
陈晏哈哈大笑：“你太高看他了，当然是每个都去找专修此道的长老啊！”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是因为师尊怕麻烦想躲懒，”他朝着裴昭愿俏皮地一眨眼，“你可不许向他告状啊。”
山间掠过的风携着青草的味道，吹到人脸上时带着丝丝凉意，可此刻裴昭愿看着陈晏，只觉得脸热，他颇不自在地又趴了回去。
陈晏看着这动来动去的小孩不禁好笑。
他感慨：小时候的裴昭愿真是可爱。
一逗就脸红先不说，光是他这么张漂亮的小脸认真看过来时，那粉嘟嘟的脸蛋……
啧，真想掐一把。
陈晏下定决心：就冲着这个可可爱爱的裴昭愿，他一定会好好把人带大，一步一步盯着走，他就不信还能看见以后那个可怕的魔尊！
裴昭愿丝毫不知道他的师兄正在认真制定他的养成计划，心里五味五味陈杂，小孩到底憋不住事，喊陈晏道：“师兄。”
正在盘算让裴昭愿明天早上起来背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陈晏：“哎。”
裴昭愿抓紧了陈晏肩头的衣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到了流风门，是不是要受罚啊？”
陈晏：？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矩？！
他刚想说是什么大聪明告诉你的，看着裴昭愿抖得实在厉害，话在嘴边转了个弯：“这是谁编出来骗小孩的？”
裴昭愿心里慌得很，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你别哄我，那幽明兽一看便知被人精心养过，我杀了它怕不是早就得罪了哪位师兄。”
“……”陈晏沉默了。
裴昭愿泪眼朦胧地看向陈晏，却见他大笑起来。
裴昭愿：？
陈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裴昭昭啊裴昭昭，你是要笑死我吗？”
他伸手抹掉了小孩还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那是你林苑师兄捡回来的，他眼光向来不好，连老虎都能当成猫，这幽明兽还是他当成麒麟捡回来的，早就丢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陈晏就想起了林苑当时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保证！我保证这回一定是一只麒麟！”
众人翻了个白眼：“逗谁玩呢，麒麟要这么普遍谁出去都能捡一只。”
林苑气急败坏：“你们等着瞧！”
瞧的结果就是这只“麒麟”越吃越胖，成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凶残的丑八怪，再一次被林苑含恨扔到了迷阵。
忆完往昔的陈晏笑意盈盈地看着裴昭愿，只见裴昭愿的脸缓缓浮上一层血色，臊了个透。
然后就彻底不理陈晏了。
陈晏遗憾地叹了口气。
等到了山门前，裴昭愿拽住了陈晏的衣服：“还请师兄把我放下吧，我现在可以走路了。”
陈晏无奈，把人放下来后认真反省：下次再也不这么逗裴昭愿了，不然脸皮薄的小孩真的很容易和自己翻脸。
裴昭愿自己跨过了最后几节楼梯，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座高大的山门，白玉砌门，琉璃作瓦，好不气派。
裴昭愿忐忑的握紧拳头，依旧觉得有一种脚碰不到地的虚浮感：他以后，当真就成了天下第一大宗的弟子？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那日说收他当徒弟的老者，一下一下抚着胡子甚是高深莫测，他踟蹰不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晏看他手足无措觉得好玩，也还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师尊，人我带回来了。”
裴昭愿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其后笨拙地行礼：“师尊。”
宋清远摆摆手：“起来吧。”
他轻咳两声，衣袍无风自动，仙气又威严：“以后，你便是我座下第七名弟子了。”
陈晏看着他师尊有些无奈：非要用灵力搞出来衣诀飘飘的效果来迷惑师弟吗？
宋清远好像察觉了他的心思一样，转过了头：“陈晏。”
陈晏吓得一个激灵站好：“我在。
宋清远一点头：“做得不错，带着你师弟下去吧。你最大，多照顾照顾他。”
陈晏拉住裴昭愿的手，嬉皮笑脸：“遵命。”
小孩别扭来的快去的也快，裴昭愿那一点气在流风门前消了一半，再加上这里他认识的、稍微熟一点的只有陈晏，裴昭愿自然接受了陈晏的拉手还握的更紧了些。
陈晏领着他往青云峰走。
刚刚到了山上一众人就拥了上来，好奇地观察着新来的小师弟。
林苑兴奋大喊：“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吗？张这么可爱！”
另一人一巴掌推开他脸：“林苑你小声点，吓着咱小师弟了。”
他笑眯眯晃了晃手里一沓符纸：“小师弟用符纸吗？我这有一大堆哦。”
林苑无语：“路雁你就吓不着人家了？”
裴昭愿本就内向，此刻更是害怕得往陈晏身后躲。
陈晏一笑，轻斥众人：“安静些”
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一点一点把他从背后拉了出来：“别怕，这是你的师兄们，不用怕的。”
裴昭愿这才犹疑地松开了攥着陈晏衣服的手，一步一顿地往前走。
看见眼前一群人兴奋激动，又因为怕吓到他不敢出声，裴昭愿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又稚拙地向他们行礼：“裴昭愿。还望以后，各位……师兄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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