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遇单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那个旧帆布画夹，不紧不慢地走在走廊里。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考究但略显随意的黑色休闲装，衬得他肤色更白，长发随意拢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在人来人往的学院走廊里，也显得格外出挑。
两个抱着书本的女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低声交头接耳。
“看，是尤遇！”
“哇，他真的好帅啊，可惜几乎不来上课。”
“听说家里特别有钱，来上学就是体验生活吧？”
“可不是，你看他那样子，哪像来学习的……”
她们的议论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尤遇仿佛没听见，目光平淡地掠过墙上的学术海报，径直朝着资料室的方向走去。
城南大学海洋学院的资料室里，尤遇安静地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船舶日志副本和历年科考项目汇总记录。他的手指修长，缓慢地一页页翻动着纸页。
资料室的管理员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他对这个气质独特的长发学生有些印象。尤遇每次来都会礼貌地点头，但很少说话。老教授注意到，尤遇查阅的范围很集中，都是近十年有‘探索者号’的远洋项目。
有一天，尤遇没有直接去翻日志，而是走到老教授桌前，语气平常地询问：“老师，请问如果想了解船上非科研岗位人员，比如资深船员的技术评级记录，该去哪里查？”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有些意外：“船员？那个一般不归我们学院管，在航运公司或者海事局那边有档案。你问这个干嘛？”
尤遇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没什么，只是对‘探索者号’上次深海取样时那个锚泊操作很感兴趣，听说是一位姓张的师傅技术很好，想多了解下。”
老教授不疑有他，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尤遇道谢后便离开了，没有多余的话。
资料室门口，尤遇正好碰上刚准备进去的孙德均教授。孙教授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看到尤遇，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一丝温和的讶异，随即化为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尤遇？真是稀客。”孙教授停下脚步，“今天怎么有空来学院了？”
尤遇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孙老师。我来查点旧资料。”
孙教授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手里的画夹上停留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你啊……我知道你聪明，有想法。期末考试总能勉强过关，可这平时的出勤、作业……光是期末那点分数，很危险啊。王教授上次还跟我念叨，说你再缺几次课，他这门课的平时分可就真要给零了。”
这时，教《海洋地质学》的李教授正好从旁边的办公室出来，听到孙教授的话，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老孙，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这种学生我见多了，家里有几个钱，就不把学业当回事。天天不见人影，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仗着点小聪明，期末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真才实学？简直是浪费天赋！”
孙教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尤遇的肩膀，然后转向李教授，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李老师，话不能这么说。尤遇这孩子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他可能平时身边琐事太多分散了精力。但我看过他交上来的几次报告，角度非常独特，很有洞察力，这说明他私下是花了时间思考的。我们不能完全用出勤率来衡量一个学生的潜力。”
李教授显然不以为然，哼了一声，夹着教案走了，临走前还瞥了尤遇一眼，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孙教授转回身，看着尤遇，语重心长地说：“别在意李老师的话。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或者，不止于此。”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尤遇的画夹，“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个专业，基础的东西还是要掌握牢固。就算你将来不走学术路线，系统的知识训练对你做任何事都有帮助。有空还是尽量来听听课。”
尤遇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既没有因为李教授的批评而恼怒，也没有因为孙教授的维护而感动。他只是等孙教授说完，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谢谢孙老师，我会考虑的。”
孙教授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无奈地笑了笑：“去忙你的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尤遇点了点头，侧身离开。
几天后，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到了尤遇手中。
港口还被薄雾笼罩。尤遇穿着深色普通衣裤，将长发扎起塞进帽子里，戴着个黑框眼镜站在岸上一处隐蔽的集装箱阴影里，看着张海和其他船员一起出现在码头。张海穿着一身有些旧但干净利落的工作服，嘴里叼着烟，正大声地和旁边一个年轻船员说着什么，不时爆发出粗嘎的笑声，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他看起来和船上其他经验丰富的老船员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显得活跃和外向。
船只开始装载补给品，张海负责指挥吊机将一些重型物资运上甲板。尤遇靠在远处的高层走廊窗边，用望远镜观察。此时的张海像是换了一个人，表情专注而严肃，手势清晰有力，用对讲机与吊机操作员沟通的声音简洁精准。沉重的物资在他指挥下平稳准确地落在指定位置，显示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空间感。作业间隙，他又变回那个碎嘴的模样，掏出烟散给周围的人，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到了吃饭时间，尤遇坐在角落，听到张海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昨晚牌局上的惊险经历，吹嘘自己如何一把翻盘，又痛骂手气背时输得精光。周围船员有的起哄，有的摇头苦笑。尤遇注意到，张海对金钱的输赢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在意和兴奋。
尤遇借口赞助人身份熟悉船舶结构，征得同意后下到轮机舱附近。闷热嘈杂的环境中，张海正和轮机长一起检查主机。他满手油污，却能准确地指出一个细微的异常声响，并熟练地使用工具进行初步排查。轮机长对他似乎颇为信赖，听取了他的判断。技术上的张海，无可挑剔。
下班时间，张海和几个同事勾肩搭背地离开了码头，走进港口附近一家看起来颇为嘈杂的酒吧。尤遇压低了帽檐，跟了进去，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角落坐下。酒吧里烟雾缭绕，张海的声音很快融入划拳和骰子声中，显得更加兴奋甚至有些狂躁。尤遇看到他不一会儿就输掉了几张钞票，脸色开始变得难看，骂骂咧咧，但很快又掏出更多钱投入牌局。
张海似乎输光了，被牌友调侃着推出了酒吧。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在昏暗的码头区，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偶尔狠狠踢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尤遇无声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听到张海焦头烂额地打电话借钱，话音开得很大，电话那头的人劈头盖脸就来一句：“海子，你他妈不是缺钱吗？现在有个老板在找人干海上的活，钱给得爽快，不问多余的，干完拉倒。你要是真饿了，就别装正经，赶紧去蹭这个机会。”
张海眼皮跳了跳，烦躁地吼回去：“老子手头的工作多得很走不开，没空瞎折腾。借不借一句话，别在那儿叭叭！”
话音落地，他猛地挂掉电话，咬牙骂了一句脏话，对着黑漆漆的街边啐出一口唾沫。
看着那个粗俗落魄的背影，尤遇的眉头紧紧锁住。这样一个技术精湛却沉溺于赌博刺激的人，他和与他的世界毫无交集的向思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尤遇跟踪了一整天，看到了一个鲜活又矛盾的人，却找不到任何指向预谋的线索。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尤遇站在深夜的寒风中，看着张海摇晃着消失在船员宿舍的门口，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雾边缘，答案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远在天边。
跟了好几天，尤遇几乎快要将张海从蓄意谋杀的嫌疑人名单上划掉了。这个船员的生活轨迹简单得近乎枯燥。他的烦恼和**都**裸地写在脸上。尤遇开始倾向于认为，那场悲剧或许真的只是一连串不幸巧合下的意外。
这天傍晚，张海又在那家嘈杂的酒吧外打了个电话。尤遇靠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点着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他听到张海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和恳求：“老哥，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马上就有笔钱到手了真的，不骗你！”
电话那头似乎拒绝得很干脆。张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怨气：“妈的！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私活？什么私活？”
他听着电话里的描述，啐了一口，语气变得极其不屑甚至愤恨：“尤氏集团？呸！不去！给再多钱也不去！老子早年就是在他们下属的船运公司混饭吃的！他妈的那个姓尤的老板，为屁大点事就把老子开除了！一点情面都不讲！恨透这家子黑心商人了！”
“尤氏集团”？尤遇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顿。
就在这时，张海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一转身，目光随意地扫过街对面。他的视线掠过尤遇，起初并没在意这个穿着暗淡的路人。但也许是尤遇下意识挺直的背脊，也许是那没被帽子遮住的半张过于精致的侧脸，让张海觉得有些眼熟。
张海眯起被眼睛，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两秒，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酒气和嘲弄的笑容。他晃晃悠悠地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尤遇面前。
“哟嗬！”张海喷着酒气，上下打量着尤遇这身奇怪的打扮，语气轻佻，“我当是谁呢？尤遇对吧！尤家少爷！怎么跑我们这破地方来了？”
尤遇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掐灭了烟，淡淡地看着他。
“我们认识吗？”
张海得意道：“您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记人本事还行，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恶意的调侃，“不会是你家老头子派你来盯我的梢？怕我找他麻烦？告诉他，放心！我张海虽然记仇，但还没那个闲工夫去找他晦气！”
“赶紧回你的金窝去吧，少爷，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说完，张海哈哈笑了两声，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