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十二年冬，七岁的大燕三皇子燕昭珩跪在殿外漫长的汉白玉阶下。
雪，已经下了两个时辰，将他单薄的锦衣浸透，覆上一层刺骨的寒。
小小的身躯在风中抑制不住地颤抖，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冷。
他抬起头，望着那巍峨的、紧闭的殿门，里面决定着他们母子，乃至整个外祖家厉氏一族的生死。
视野开始模糊，殿宇的轮廓在雪幕中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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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
御座上的皇帝以手抚额，身影透出沉重疲态。他沉默良久，方抬眼看向殿下一位官员，声音沙哑：“李不为，厉府通敌一案，是你详查。结果……如何？”
监察御史，素以纠察百官、核查失职为职。李不为应声出列，手捧笏板，声调平稳无波：“回陛下。经臣核查，确有一封载有云州防线秋防换岗路线与时辰的纪要，于战前泄往西戎。笔迹经三位中书舍人与军器监掌印共同比对，确认与大同总兵官、都督同知厉将军日常批阅文书之笔迹，一般无二。”话音落下，殿内死寂。
萧晏应声出列。他身为吏部尚书，主管天下官员的升黜去留；又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权倾朝野，位同右相。掌铨衡之重，参枢机之要，其一言一行，足以动摇朝局。
只见萧晏面容沉痛，声音悲怆，朗声奏道：“皇上，厉将军镇守大同十余载，忠勇可鉴！笔迹亦可摹仿，岂能据此定通敌重罪？厉氏乃开国勋臣，若就此定罪，恐寒天下将士之心！恳请陛下彻查！”
兵部尚书钟爻旋即急奏：“皇上，臣以为如今西戎大军正乘胜南下，兵锋已近洛安。当务之急乃
退敌！代州卫指挥佥事霍家父子刚获代州小捷，所部骁勇，可令其火速驰援，或可阻敌！”
皇帝眼中锐光一闪：“准！着兵部遣六百里加急，持朕金牌，令霍卿不惜代价，阻敌于国门！”
燕宏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御案，眉宇间那刚刚因军务而凝起的锐气渐渐消散，复又染上一层更深沉的、难以纾解的郁结。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视线投向下方的群臣，眼神复杂地扫过程渊，又掠过跪地未起的萧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难以启齿。
一司礼监随堂太监匆匆入殿，跪奏：“陛下！永寿宫急报！厉妃娘娘以金钗抵喉，于宫门前长跪，声言愿以死明志，求陛下彻查厉氏冤案！”
“她竟敢——！”
皇帝猛地站起身，方才那片刻的挣扎与郁结瞬间被一股难以置信的、遭逢最直接背叛的震怒所取代！“朕念旧情，未加罪责，她竟敢如此……如此不顾念大燕江山安宁，不顾念朕与皇儿！”
程渊应声出列，面色冷硬如铁：“陛下，厉氏投敌，已是不忠；厉妃弃君弃国，已是不孝。国法难容。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程渊，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总领内阁，执掌机要，负责审议天下奏章、草拟政令，辅佐陛下总理国政，位同左相，乃天下文臣之领袖。调查厉氏谋逆一案的李不为，恰是他的部下。
萧晏愕然，随即悲愤指向程渊：“程渊！厉公当年于你，可谓有知遇提携之恩！若非厉公力荐，你焉有今日位列辅臣之荣？！如今厉家遭难，你不思回报，不念旧情，反倒行此农夫与蛇之事，落井下石！陛下！程大人此言此语，酷烈至斯，更非臣子所应为！臣泣血恳请陛下开恩！”
程渊昂然不惧，声压全场：“萧大人岂是忘了，国土失守，主帅岂能无责？！厉妃行此狂悖之举，尚有何颜面居于妃位，教养皇子？为了三皇子的将来，为了大燕的国本，请您务必严惩厉氏，以正视听！”
萧晏扑地泣告：“陛下！《孝经》云‘父子之道，天性也’！三皇子冲龄，母子连心！若严惩使幼子失怙，非仁君之道！万望陛下存天伦慈爱之心！”
燕宏缓缓扫视着跪满殿陛的群臣，“天伦慈爱……朕岂能不知。”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御案之上，“但那云州城下，六万将士的亡魂，又当如何？朕，是这一国之君，难道那些战死的英烈，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就不是朕的子民，不值得朕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这番话语调并不高亢，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将萧晏那番“天伦”之言衬得苍白无力。殿内一时死寂，无人再敢轻易出声。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回了那道始终躬身独立、未曾跪下的身影上。“程先生，”帝声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最终决断前的沉重，“依你见，朕当如何？”殿内死寂。
程渊沉默片刻，那沉默重若千钧。终，他抬头迎向帝目，眼神复杂。
“陛下，”声平静却似最终判决。
“厉氏不忠叛国，厉妃不义逼君。功不抵过。依《大燕律》，主犯当处极刑；余者流徙充军；女眷没入官奴。”
他稍顿，声更清晰：“三皇子殿下……血脉牵连，久居中枢，恐非议不断。为殿下计，恳请陛下施恩，封郡王，就藩外地，非诏永不还朝！此非惩处，实为隔绝是非，安天下心，亦全陛下慈爱！”
“陛下！”萧晏匍匐哀嚎，“三皇子年幼，边关苦寒！此举恐伤圣德！皇上三思！”皇帝目光在痛哭的萧晏与沉默的程渊间移动。
良久，闭目，复睁，眼中只剩冰冷决断。“朕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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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
燕昭珩的意识已在涣散的边缘，殿内最终的决定如同实质的重压，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就在他眼前彻底一黑，向前栽倒的前一瞬，一双织金皂靴停在他面前的雪地里。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眼睫。
太监崔玉面无表情地站着，居高临下。他展开一卷明黄绢帛，那特有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尖细嗓音，如同冰锥刺入孩童最后的意识：
“陛下口谕：三皇子昭珩，年幼失教，朕心实恸。然外祖之罪，牵连深重，朝廷法度不可废。为尔计，为社稷安，即日起，褫夺所有宫内尊荣与俸禄，谪封为北靖王。赐藩邸于朔州，即日就藩，无诏不得返京。尔之府邸，赐名‘顺安府’。望尔日后安分守己，勿负朕心。钦此。”
“顺……安……”
那两个字，是燕昭珩陷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小小的身躯无声地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悄无声息地试图掩埋这一切。
(第一章完)
1.本文架空，会参考历史中真实存在的人物，但是会有再创作的部分。
2.笔者处女作，因此更新缓慢，但保证笔耕不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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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云州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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