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大厅已然乱作一团,民众身后的软管纷纷脱落,在地板上蜿蜒出湿漉漉的血色暗痕,维持秩序的机械臂也全部瘫痪,发出垂死般的滋啦声。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致的爆发。
“跑啊!”
不知是谁嘶喊了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小童像只受惊的兔子,第一个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头也不回地朝着敞开的大门狂奔而去,瘦小的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在大厅门外。
两三个胆子稍大的,左右张望片刻,脸上交织着恐惧与侥幸,最终也咬咬牙,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然而,绝大多数人依旧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们脸上写满了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空洞地扫视着周遭。
“没……没说让咱们走啊,要不咱再等等?”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发颤,打破了沉默。
“对啊,再等等吧。”旁边一个妇人立即附和,“公家执行任务,报废了几台机器而已,待会儿肯定还有备用的抽血设施。”
“嗯嗯。”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点头,剩下犹豫不决的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到年轻“老头”发话:“嘿!居然还有人敢走,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每个人献了多少血,联邦可都是有系统记录的,想偷偷赖掉这个月的献额,你们怕不是都把公家当傻子了!”
说完他瞅了眼舒厌,见舒厌把他当空气,努努嘴又道:“再说了,只有献血达标才能领到血晶,有了血晶买点吃的喝的补一补,多出来的还能找个仿生人消遣消遣,日子不也过得挺好的么。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联邦做大贡献,咱小老百姓,尽点绵薄之力,献个血而已,别为难长官们了。”
这些话如同一管强心剂,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坐回了等候席。
原先那几个抬脚想走的,此时都觉得有些尴尬,找补道:“诶,我们刚才只是想把小童他们找回来……要不咱还是别乱跑了,万一被当成拒献者抓起来那可就冤枉了……”
大厅一时间安静下来,角落里一个黑金描边制服的女人百无聊赖,蚩蓠注意她很久了,本以为她是献血大厅的管理员,可小童拒献时她一声不吭,青魇被杀她也没什么反应,女人只是不停地往舒厌这边张望,似乎在等待机会过来搭话。
蚩蓠也在等待着她。
可不等女人有所行动,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身着同样黑金制服的外勤人员,迅速而有序地涌入了献血大厅。
他们装备精良,防毒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锐利的眼睛,动作训练有素,很快便接管了这片混乱的现场。
领头的小队长扫视全场,蜻蜓点水般朝舒厌点头,声音透过面罩的扩音器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标青魇已被猎尸队舒厌击毙。A组,封锁现场,清理残骸!B组,检查设备损坏情况,回收关键数据!C组,带滞留民众去做详细笔录,一个不漏!动作快!”
命令下达完毕,外勤人员迅速执行起来。
两个外勤走向等候席,声音平板无波:“跟我们走。”
民众们瞬间全体起立,仿佛慢了一拍就会被当成拒献者似的,提线木偶般跟着外勤离开了。
其余人员则按照分工,有人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密封容器和工具,清理青魇的残骸,有人检查着瘫痪的抽血装置,顺便不满地瞅了眼大厅中央的始作俑者舒厌。
“舒队长,青魇已经死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外勤部处理就好,您在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事吗?”领头的负责人不太客气。
“再等会。”舒厌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将帽兜后拉,摘下防毒面具,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古典的优雅,跟外勤部大多数人冷硬的机械感格格不入。
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过分年轻也过分英挺的面孔,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斧凿,最令人心跳加速的是那双眼睛,深极黑极,邃如寒潭。
他修长的手指在耳骨上轻轻一触,一道微光闪过,战术目镜无中生有地出现在他的鼻梁上,镜片上浮现出幽蓝的动态数据流,瀑布般流淌着。
蚩蓠虚弱的意识体艰难地飘荡,她极力收缩着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就在舒厌摘下防毒面具的瞬间,蚩蓠猛地一滞。
千年时光,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让王朝灰飞烟灭。可眼前这张脸,竟与封印她时一模一样,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连一丝细微的皱纹都未曾增添。
一股寒意攫住了蚩蓠。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真的是当年封印她的那个人吗?
舒厌战术目镜边缘,一点微弱的红光急促闪烁,几乎是同时,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啊,有趣……”
他的眉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开始循着智脑的提醒,在大厅中细细搜索起来,那神态就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孩,在通关了枯燥的游戏后,突然发现了一个隐藏彩蛋。
“长~官~”,一个娇嗲得近乎扭曲,与现场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舒厌的探寻。
角落里的制服女人扭着腰肢走来,在一群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里,她的衣服明显经过改装,贴身得多,妆容简直武装到了头发丝,极致美艳,眉眼间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媚态。
她跳过想要与她搭讪的外勤负责人,凑到舒厌近前,拉长的尾音带着钩子:“我跟巡逻队打了声招呼,那个叫小童的丫头,已经被他们请去喝茶啦~”
舒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他目光甚至没有从智脑提示的方向移开,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知道了。让开。”
女人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又朝前逼近了小半步,几乎要贴到舒厌身上,她故意用鞋尖碾了碾光滑的地面,娇声道:“哎呀,长官~我脚下……是不是踩着什么东西了?怎么感觉有点硌得慌呢?”
蚩蓠无语,她的计划可全靠这个女人了,别跟舒厌走那么近行不?
说话间,女人微微仰起脖颈,这个动作让她颈侧那片异样的青紫血管更加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
那血管突突跳动着,颜色深得不正常,如同皮下埋藏着蠕动的毒虫,散发出独特而熟悉的不详气息,蚩蓠能感受到,那是长期接触她尸毒形成的痕迹。
不仅如此,女人血管有两个小小如孔洞的齿痕,还未完全愈合,细细的血腥气在向蚩蓠招手。
她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
就是现在!
蚩蓠残存的意识顺着微不可查的伤口攀附而上,女人的脸恰好背对着众人,脸上甜腻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剧烈收缩,眼白被翻涌的黑雾占据。
夺舍在转身那一瞬完成。
这具身体意外地合拍,那些渗入女人肌肤的尸毒,早在日积月累中将她改造成活尸容器,且是蚩蓠再合适不过的容器。
如果不是这个“活尸容器”的出现,蚩蓠根本不会采用如此大胆的计划,更别提抛弃青魇的残躯,让自己的意识体暴露。
没错,杀死青魇,夺舍女人,这一切都是蚩蓠的险之又险的计划,幸好,暂时算是成功了。
占据新躯壳的蚩蓠,喉咙里发出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满足的吸气声,她迅速压下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强行控制住肌肉的痉挛,脸上扭曲的表情变脸般迅速敛去,重新挂上那副甜腻得令人不适的笑容。
转身完毕,蚩蓠用女人的身体重新在舒厌面前站定,她甚至朝舒厌敬了一个标准又带着点浮夸的礼,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娇嗲:“哎呀,原来是鞋子太紧了呢。长官~我这就滚。”说罢就要走。
“等等。”舒厌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锁链,缠住了她的脚步。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看似随意的触碰,却带着千钧重压,让蚩蓠的肌肉瞬间绷紧。
“新来的?”
蚩蓠鸡皮疙瘩爬满了后脖颈,这具身体原主的意识已经被她彻底吞噬,但残留的记忆碎片却不知为何混乱不堪,根本无法读取,身份信息居然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间,蚩蓠脸上却绽开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仿佛被长官搭话受宠若惊。
她灵机一动,将胸前制服上的工牌猛地一拍,声音拔高,带着点邀功般的急切,努力模仿着记忆中低级下属那种谄媚又急于表现的神态。
“报告长官,献血大厅出现暴乱,我是来支援的,现场已经得到控制,您还有什么指示吗?随时吩咐我,保证完成任务!”
“哦?”舒厌扫过她的工牌,突然俯身逼近,那张英俊却捉摸不透的脸瞬间在蚩蓠眼前放大,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一股木质茶香混合着烈焰,仿佛在森林中蒸煮清茶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其中更夹杂着蚩蓠无比熟悉,源自他血脉深处令她尖牙发痒的诱惑血气。
舒厌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战术目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薄唇勾起一个近乎刻薄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外勤寒黎,你的香水是殡仪馆生产的吗?跟千年吸血僵尸的体味不相上下。”
蚩蓠指尖猛地一抽,一股被冒犯的狠厉杀意差点冲垮伪装,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尸毒,脸上那甜腻的笑容却纹丝不动,甚至更盛几分,眼波流转间抛出一个媚眼,拖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长长尾音。
“唉哟~您可真会开玩笑,这是最新款斩男香啦~您不喜欢吗?长~~官~~”
舒厌直起身,脸上那点嘲弄的弧度也消失了,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淡,他仿佛没听见蚩蓠那番做作的辩解,直接下达命令:“正好,血晶地下工厂的烂摊子需要人手帮忙。你,跟我下去。”
“嗯……好,好吧。”
蚩蓠故作迟疑地应了一声,心底却转过了无数念头,她本能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远离这个极度危险的敌人。
然而,目光扫过大厅角落里的吸血装置,扫过被外勤像赶牲口一样带去做笔录的民众,一股怒意混杂着奇异的责任感涌了上来。
封印千年,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少,但从未主动吸食过新鲜的人类血液,更不屑于虐杀无辜。
可这个所谓的联邦,竟敢将她当作能源炉,更用如此残酷虚伪的手段压榨民众献血,强行填鸭给她。
从青魇破碎的记忆中她也知道,昔日高傲的猎人氏族,如今美其名曰“猎尸队”,也沦为了联邦豢养的爪牙。
血晶工厂是舒厌负责的地盘,说不定正是他想出的恶毒招数,将蚩蓠的本体囚禁至此。即使不是他的主意,至少也是他将本体交给联邦的,更别提他就是那个确保蚩蓠的本体日夜不息产尸毒的监察者。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深入虎穴!
舒厌或许掌握着解除封印的关键信息,接近他虽然与走钢丝无异,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惊人,这或许是她最快找到解除本体封印的途径。
蚩蓠瞬间做出决断,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一副“能为长官效劳是我的荣幸”的殷勤表情。
她调整了一下站姿,正准备迈步跟上舒厌。
突然,已经转身走出几步的舒厌,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脸,并未完全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恶劣趣味的低沉嗓音,凑近她耳边说:“对了,寒黎,你担任我的生活秘书,处理我的私人日程,整理我的衣橱,甚至帮我挑选……嗯,合适的香水,已经整整两年了,你的工牌上有写。”
蚩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下意识就想抽出胸前的工牌。
舒厌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低,却像针刺扎进蚩蓠的耳膜。他不再停留,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朝通往地下工厂的入口走去。
蚩蓠彻底僵硬地站在原地,顶着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却显得无比滑稽的脸,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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