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初接到外派令的时候，她还在工位上认认真真写报告。一篇报告写了删删了写，她晃到周二，报告才写了500字，才写完一个工作目的。
她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进入总部高级官员序列之后，她好像就等着外派令下来了，什么都干不了。外派是总部一年一度对高级官员的“交流锻炼”，去分区挂职业务监督，说是为了方便新晋高级官员对一线实际有所研究，不至于太肤浅，同时也是为了镀金，说得更直白一点的话。按照林静初从前辈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就是，去分区干一年活，或者摸鱼一年，说是一年，其实实打实也就半年，半年之后，总部就会下达返程命令，外派人员就得着手准备交流报告和回程事宜。
“半年很好过的。”师姐安慰她。师姐从分区回来，就结婚生子了，据他所说，“在分区也没人管的了我们，毕竟总部级别在那儿呢。”
她觉得师姐说的很有道理。
“还有，分区对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你还是在总部挂职，想要干什么研究都可以继续做……怎么说呢，半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干成的。”
没错。林静初点点头。
“想要结婚生孩子也可以。”师姐抱着孩子笑了笑。
林静初看着她，惊讶笑出来，“没听说你老公是……”
“是啊，我就是在东分区认识的我老公啊。”
她很祝福师姐，同时觉得师姐嫁的也不怎样。
……东分区，在分区里面排名靠后……
按照本国的设置，总部只是行使了一个联合管理的职能，实际上各分区是自管自收。总部建立总国库管税收，监督各分区的“账本”，但是分区实际上的财政支出到底是怎么样的，没有第三方监管的存在。所以总部早就开始准备着手进行改革，但是碍于各方势力——
现任总司令，在总部掌管所有分区事宜，现任总统，掌管行政事宜。
看起来本国是一个三权分立的存在，但是军政系统里盘根错节，至今还被学者诟病，不停有人在参议。
甚至就连总部高级官员外派，也是这些人搞出来的制度。
在总部之下，是西区，一个特别的存在。西区是建立最晚的地区，占据了天时地利的优势，背山靠海，资源丰富，被许多高级官员争相竞争，想要来过过山大王的瘾。中区，面积最小，位置居中，资源受阻。东区，是建立最早的地区，先发优势，雷声大雨点小，名望高，但是内里撑不了几年了，东区距离总部较远，总部管不到自然自由，可惜自由的代价也是没有了第一手信息，现如今只有掌控了信息的才是最有活力的玩家。
师姐有了点年纪，被分去东区高兴死了，还在东区完成了结婚生子的人生目标，所以她才觉得轻松，她根本就没在东区干了什么工作，更何况她老公还是东区的高级干部，那自然是没人敢惹着官员夫人的。
林静初礼貌告辞，推却了午饭，从师姐家温馨的布置里出来。
出门时还遇到了师姐的老公回家，果然是高级官员，官员年轻化，她老公一表人才，穿着衬衣整整洁洁的，林静初跟师姐眨眨眼睛，明白她这么急切结婚生子的原因。
她出了门，这会儿正是夏天，热得要死，周日大中午，别墅区更人了，她赶紧钻进车里，拿起通讯，上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周一上班，相安无事。
周二上班，才过9点，外派令突然被收进邮箱里。
紧接着就是办公室秘书来叫她，“林主任，张司令有请。”
谈话来了。她收了笔，锁了屏，拿着手机就去了张司令办公室。
张司令上了年龄，还没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刚得了个闲差，支持部门的岗位老大，坐得舒服又自在，唯一不好的就是，林静初每次从张司令办公室路过的时候，一大半时间都能看到他靠着窗户在抽烟，明明是禁言办公室，他一个人抽的烟头能放满烟灰缸。
他的支持部门不干涉业务，只有行政事务管理的权利。说是权利，也就是过一过部门日常的事务管理，小到打印纸的申请，最大也只到配合业务部门的行程安排。
总部大楼的后面，是训练场，是总部特区的营地。新人入行，会有三个月时间在这里培训，这是张司令最长靠在窗边的时候。
林静初有时候笑笑，看到他又靠在窗边
他们私下讨论过，张司令没派来之前，是在东区干前线的人，上了年纪了，好像还犯过什么错误。“什么错误？”他们几个叽叽歪歪在系统里点来点去，点到很久很久以前东区的新闻——
张明同志，不配合总部命令，不配合西区执行安排，擅自脱离岗位，同行人员脱离岗位，阻碍西区公务执行。撤销东区指挥部岗位安排。
时间和张司令转来上任的时间相差了三个月，这是正常的岗位流转的时间。他们部门的人算这个最会算了。总部的人，只有这一点是最厉害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算一算自己要过多久才能再回来总部，总部有什么不好？吃好喝好，又没有前线安排，又可以到点下班，除了业务部门配合各个分区的要求。
鼠标继续在老新闻里点来点去，林静初还在附和同事的玩笑，她一转头，看到图片区，也是张明同志出事的那个时间，他拿着锦旗，身边应该是新人和家属，——新人和同僚的神情简直太好分辨了，特别是东区，都说东区人淳朴，那简直从上面官员到下面民众，全是淳朴的，不然怎么会在处罚通知出来的第二天，张明同志还能笑着接锦旗，笑得让人看了如沐春风。
他是真的在高兴。因为那个锦旗上面写着，“救命恩人。”
林静初坐到同事的座位上来，刚刚她只看到了大字标题，根本没看懂这两件事为什么会放在一起说，张司令被处分不就是因为不听从西区的调配吗？他是东区指挥部的长官，为什么要听从西区的命令，这个当时的疑点被总部全盘否定，写在明面上的，就是说张明同事不听从总部的命令调配，擅离职守，放走被抓捕人。但是那个锦旗上明明写着，“救我孩子，救命恩人。”
后来他们听说，张明同志，是为了不让手下的人牺牲，才试图阻拦西区执行队进入区域。说当时形势紧张，两方都准备用武力。东区怎么受得住这个？东区当时岁月静好的不得了，万一有一点风声出来，都要民心大乱，东区指挥部把消息压得死死的，坚决不同意西区进驻，更不允许西区带武力进驻。
听说张明同志当时是主导人。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擦枪走火，张明同志奋身一拦，子弹打偏了，目标迅速逃跑，张同志瞬间被西区司令官骂死，据说当时东区新人正好走到狙击领取，——谁会知道西区布狙击根本不跟东区通气啊，还好有张明同志当时私自派人监视西区进驻的队伍，这才有了第一手的情报。
后来，大家都说张明同志是个好人，好人，但是被撤了东区指挥官的职务，被调到总部来赋个闲职。
林静初走进张明同志——张司令的办公室的时候，只带了手机，张司令果然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
“你把门打开——”
她根本不理，一屁股坐到他办公桌这边，一副有何贵干的表情。
“你知道把你外派去哪里了？”张司令看到她这幅样子，那不用说，她肯定已经收到邮件了。
她点头。
张司令叹了一下，他从邮件里翻出刚刚三分钟前的那一封，打开来，10个外派名额，往下数第四个，写着——
林静初西区分部
“这不挺好的吗？”她说。
“为什么把你分去西区？西区是个好地方，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去西区？”张司令问话也是奇怪，仿佛有什么不能真正开口述说的，他翻来覆去打着圈反问她，“这一批外派只有10个人，你是履历最干净的那个。”
她摇摇头，她当然不知道是谁分的区，也不知道总部为什么要这样分，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以为总部会因为你履历好看，把你送去中区，中区才是最缺干部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当干部？万一不是呢？”
哦？我以为我带了你三年，已经很了解你的志向……总部要求25岁开始下派交流，你赖了这么几年赖到28岁是为什么？”
她拿起张司令办公桌上的笔，“前两次，都把我分去南区中区，我不想去……”
“南区中区不都是挺好的地方吗，南区刚建立，正缺人，地方又大，想干什么都方便，中区就更不用说了，你是个能卷的人……”
“哎哎哎？”她连忙制止张司令，“我可不卷啊。”
她把他的笔盖好重新放在桌子上，“跟张司令你说实话吧，我就想去西区。”
张司令抬头惊讶看着她，“静初……谁都知道西区好……”
“谁都知道西区好，资源多，背山靠海，发展快。”她自动给张司令补完那些话。她听得太多了，她就想去，见见最发达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在总部这种赋闲部门真是呆腻了。
“静初，不是我泼你冷水，”张司令把她胳膊一压，她又坐下来，“西区那个地方不好闯。你对西区了解多少？”
她掰着手指，“西区的通缉多，港区资源多，所以犯罪猖獗，是西区重点工作。”
“西区人口多是周围人涌入，做生意勤快，走私交易也多。”
西区政府重点发展经济，民生问题突出，已经有民众闹过到总部的事情，西区指挥官是年轻干部，主张武力镇压，总部不满，但是难以挟制。还有经济快速发展超过掌权人的掌控，难免会有贪腐问题。”
张司令终于裂开嘴笑了一下，“还有呢？”
“还有什么……”
“西区现任司令，冯越，顾维安。”
“这俩人履历我看过。没什么特别的。冯越是当年军校的传奇人物，我知道他，25岁主动请辞到西区发展，现在已经是西区主要负责人。顾维安，不认识，据说是冯越力荐他当副手。”
张司令又点了烟，林静初瞪了他一眼，他假咳了一下，把刚燃的烟放到烟灰缸边上。
“这俩人……是从西区还混乱的时候从前线爬起来的，能坐上现在指挥官的意思，你想得到两个人的能力有多强吗？”
“当然。”
“还有，我听说……”张司令欲言又止，“他们是推崇武力自治派，西区仓库里不知道藏着多少连总部审计都审不明白的军火……”
她笑了笑，但是张司令收紧了神情，他没笑，他很认真在跟她说着。
“上次我那事……”
林静初也收敛了笑容。
“……顾维安亲自带队要求入驻东区，我说没有总部的命令，分区不能擅自跨区追捕。”
她认真听着。
“没过五分钟，他们就搞到了总部的通缉令。”
“进了东区擅自行动，随意下指令调配东区的人马，还差点害得我的人死了。”
“……原来是这样。”
她目光有点走神，视线回来时，看到张司令正色看着她。很难得看到张司令这么正色，他来了这里之后不怎么跟他们说这么严肃的内容的。
“静初……你现在想退回指令还来得及……”
她几乎是立刻摇头。
“我说这些都阻拦不了你吗？”
“嗯……”她点点头，“我等了两年，我一定要去的。”
张司令夹起放在一边的烟，“也对”，张司令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等了好几年的等到了想去的地方，怎么能放弃呢，放弃了就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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