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闹市区，车不好打，刚打到就领着两人往外走，站定路边等待时，恰好冷风袭来，头发吹到额头上，痒痒的，徐继月伸手去揪，揪着揪着不知怎的去揉眼睛。
揉完了，睁开眼。哪个王八蛋取消她好不容易打到的车。
冬日暖阳柔柔撒在大道，徐继月站在阳光下，新买的羽绒服紧锁她身体散发的热量，目光锁紧那片要落不落、暗黄透黑的叶片。内心逐一排除，不会是翡茶，不会是蚕戎。
翡茶自发地提大包小包腾不出手。而蚕戎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徐继月面皮薄，不敢和他站太近。
直到它脱离树枝，飘落到徐继月身侧，那双黑皮鞋的鞋尖处。她没多犹豫，不知秉持什么样的想法，把手机揣进衣兜，平静看长策，直到那双浓眉皱起，她走进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老板，有空么？我没打到车。”
呼出的空气如雾氤氲了两人的空隙，那双眼睛里的流金溢彩似乎有一瞬的停滞，她看不真切。
上车后的蚕戎问：“为什么我们不飞剑去？你们天宫人不都是会飞剑？”
翡茶堵他：“那你怎么不钻地去，你们地府也很快。”
“因为会被人类看到，突然钻地，突然出现，多吓人。”
“突然飞起来，突然降下来，也吓人。”
被话彻底噎死的蚕戎不再纠结，关注起窗外，看见什么吃的都想要，一会儿要热热甜甜的奶茶，一会儿要冰冰甜甜的糖葫芦，一会儿又要……
皮鞋狠踩油门，加速路过摊子，司机一口回绝蚕戎的要求。
蚕戎扒着副驾驶的椅子，嘟嘟囔囔地：“主人，他为什么不买给我？大主人说这买东西的事都是你管。这个事儿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徐继月被他一口一个“主人主人”叫得极度不适。地府到底有什么毛病，鬼能出现在人间的条件居然是和人类绑定主仆契约。
一句“你说话呀主人”，黑车猛刹，蚕戎满心在徐继月能不能同意这事儿上面，突如其来急刹叫他直接撞上头枕。
这一急停也让徐继月猝不及防，身体骤然往前冲，又重重摔回副驾。
“红灯，没看清。”长策目视前方，语调不明道。
徐继月没说什么，回身问蚕戎能不能不要叫她主人，公共场所已经不叫，如今私人场所也不用叫。
蚕戎一屁股向前挪，靠她很近，认真道：“不行，虽然我在外面不叫你主人，但我心里一直在叫你主人。”
“你可以心里叫我。”
“我心里叫你，你能让月神大人回去刚刚那个地方，给我买臭豆腐吗？”
“不行。”长策替她拒绝。
徐继月此时坚定地与长策站在同一战线，坚决拒绝孩子的一切不合理、带有味道的请求。
谁知蚕戎屁股往后一挪，双手挺胸交叠，把那羽绒服上的韩信凸显出来，一副‘那我也不行，我就叫你主人’的架势。
谁能来帮帮她？她把求救的眼神投给翡茶，对方的目光却凝聚在车内前方中心的位置。
不知看到什么，眸光一闪，立马对蚕戎开炮：“你家大主人有没有教你要听话。”
徐继月放心了，有人帮她吸引开蚕戎的心思，比他总缠着要吃臭豆腐强。只是莫名其妙的，两人越吵越远。
从谁是土包子，吵到谁的主人是土包子，最终演变成地府vs天宫。从古至今，从书籍音乐到影视，地府骂天宫虚伪，天宫骂地府无礼，无论大诗人的传世名篇，还是小作者野史自娱，都是这么互掐。
车上了高速，暖气打得足，闷得徐继月摘了口罩。口罩戴得久，她皮肤薄，在脸上勒出一小条红印。耳边是天宫大战地府，蚕戎年纪小个子矮，却也不怵翡茶。
听多了也忍不住笑出来，笑得大了猛一抽气，热气灌入，喉咙直发痒，她想咳又不敢咳，憋得徐继月说不出话。
她翻了翻包，万念俱灰。一狠心，伸出个小小指尖，点了点长策的大腿。
背包、纸巾、水，没了。长策眼眸倒影里，徐继月被他的聪明才智惊喜到频频点头，笑眯了一双狐狸眼。
长策手疾眼快，一面看路况，一面腾出手划拉两下导航，声线很低：“嗯，还有三分钟到服务区，再忍忍，可以么？”
匆匆一瞥，对方打鼓似点头。不知不觉脚底加点劲儿，他偏耳朵去听徐继月动静，悉悉索索的，又匆匆看一眼。
似乎是痒狠了，垂荡的头发里，隐隐约约的瞧见，她细白的指节抓了抓自己的脖颈。
到服务区时，翡茶和蚕戎的斗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二者谁都不让谁，指出大方向的社会风气不同已然不够痛快。抓小细节，例数对方领导层在以往千年干的蠢事。
翡茶耳朵一直听着前面发生的事，徐继月在戴口罩时，她一枕头堵住蚕戎的脸，死死按住，伸长脖子对徐继月道：“你别戴那个了，我和他们下去买。”
“我也要去。”蚕戎挣脱嫦娥的暴力压制，爬起来抗议道。
翡茶不许蚕戎去，理由是蚕戎穿得不像正常人。
蚕戎很骄傲：“这可是韩信哎！在地府很有名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韩信，徐继月心里笑，这可是红毛韩信。蚕戎大红大紫韩信羽绒服，腿上一件小脚裤，鞋子后跟挂个翅膀，俨然超级非主流。
如今想来她都后悔带他进那家店。
蚕戎嘴一撇脚一蹬，生气了。
长策熄火后手指摁在方向盘上，眼神透过后视镜，沉沉定在蚕戎身上。刹那间，翡茶收劲，闹腾的孩子静下来：“去的话要乖一点。”
下车前，他将温度调高，放点儿舒缓的音乐，偏头看了徐继月一眼，声调淡淡的：“你也要乖一点。”
冬季来往人依旧很多，三人拿着徐继月上高速前取出来的钱，先给徐继月买好水和纸巾，又带了一些便利店里的饭团，才分别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翡茶跟在长策身后，道：“她的包里有些瓶罐碰撞的声音。”
长策没回头，直直地走，翡茶在他身边推理会是什么，长策手里拿了瓶气泡水：“是药。”
“月月生病了？”
风口处，白狼尾随风而动，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停车位那角，车被挡住了。气泡水咣当一声，被他精准投入垃圾桶。
三人回车后，徐继月靠在车窗上看小视频，被逗得呵呵笑，车门一拉开，三个人都清清爽爽，没有饭菜味。
上车前翡茶和蚕戎的掐架就没停过，回到车里仍在继续。
她没想到，看着大大咧咧的蚕戎，居然会给她带一杯豆浆，小人儿别别扭扭道：“姐姐，你有没有好一点？”
不叫主人改叫姐姐，豆浆暖手心的徐继月眼睛一亮，翡茶补充：“我支持棍棒教育。”
一阵凉风从后备箱扑面而来，长策将买的矿泉水放好后，拿小刀在塑料封膜上划拉个交叉，拎出两三瓶。
拉开副驾驶，往徐继月脚下的架子上塞两瓶，回到驾驶位给自己塞两瓶，弄好这些后踩下油门：“和地府打个电话，他就老实了。”
第一次坐长策的车，她人是晕过去的，什么记忆都没有。第二次两人闹了谁都说不清的矛盾，眼睛压根没往驾驶位去一下，情绪不好低垂着眼，只记得他的车内有不浓烈很清新的气味。这是第三次。
细雪飘忽在高速路上，黑车行驶稳当，从外看或许认为驾驶人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可实际上长策神情很放松，方向盘在他掌心下宛如得心应手的玩具，变道超车从未皱一下眉头，只有皮革摩擦掌心留下的嘶嘶声。
距离南城还有两小时车程，吃了碳水的徐继月血糖波动，车子里又热，她看了会儿长策开车就收回了目光。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莫名的安心，可她没力气问了，帽子盖下，怀里抱紧自己的包，把自己团一团，窝在靠椅里睡去。
梦境沉沉浮浮、耳边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翡茶和蚕戎互卷到主人的格调。蚕戎说他家主人不是战国的东西看不上，多少文化都来自他主人那时候，许多遗失的书籍、残本、亦或是存在于传说里的书，他主人都看过。
翡茶不以为意，哦了一声，接了句什么书月宫都有存本，唐朝的雨、宋朝的字、甚至上古时期的土。
蚕戎被气得哇一声哭出来，被翡茶一巴掌堵住嘴巴，威胁他：你姐姐都睡着了。
后来……后来就安安静静的。车里暖洋洋的，徐继月梦到小时候，梦到那些尧山结，梦到翡茶叫她月月。
月月。
再醒来时，熟悉的身影打着黑伞站在车外，黑伞下，他长身玉立。
手指蜷缩，指甲扣向座椅皮革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异常刺耳。
鬼使神差的，他与发懵的徐继月隔着一层玻璃四目相对，一方眼睛里灌着浓烈的、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情绪，另一方眼眸平静似水。
白狼尾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出银色的光。
后座传来低低的呼吸声，徐继月缓慢回头，翡茶与蚕戎在后座睡着了。
滔天的海面眨眼间回归平静，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徐继月头还没探出，黑伞就撑到了她这边。
那人一手顶住半开的车门，道：“车胎压变了，来这儿调一下。”
“长策？”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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