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查完通行证便放车。大巴驶过桥,跨过城门,走过一条冗长的直道,在荣记餐厅前停下。
包厢很大,一张空心大圆桌足够三十人用餐。教徒坐圆外,神父坐圆心。
竺行无语,他坐里面也就罢了,为什么坐垫还会自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对着每一个人——传道。她低头扒拉两口饭,一抬头,便是神父慈祥的脸和喷溅的口水。她不得不以假笑应对,夹菜的手也放下了。
他就不能戴个口罩吗?人老了,是管不住口水的。
竺行趁着神父背对她,侧身私聊何仲月:“他要一直这样吗?”
何仲月只夹最外圈的菜,点点头,回她:“你忍一下。”
“他不饿吗?”
“据我所知,朝圣前,他会喝掉一整瓶营养剂,不可能饿的。而且,这些小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宣讲更重要。”
她夹了一只虾,放到竺行盘里:“这是海虾,在城外吃不到。听说,荣记的老板专门派了人到外面大海捕捞的。你尝尝,剥壳可食。”她递给竺行一张纸巾,说:“很介意的话,可以先用纸巾擦擦。”
竺行看着何仲月碟子里,堆成小山的虾壳,筷子随意挑了一下虾,说:“谢谢。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我喝了很多水。”
“你去和门口的士兵说,他们会带你去。”
门口守着两个士兵,依然是跟着大巴的那俩人。竺行准备起身过去,却被人捷足先登。何仲月拉住她,说:“迟咯,他们一次只带一个人。”
靠近门口的那人和士兵说了几句,其中一个带他走了,另一个留下来守着他们。
竺行见状,便问她:“为什么不能多带几个?”
“我哪知道,怕麻烦吧。厕所只有一个,带多少人都一样,都要排队。”
竺行没说话,眼睛时刻注意着门口。那人一回来,她便马上起身,让士兵带路。走廊很宽阔,窗户一字排开,阳光晒透的花香隐隐悠悠。厕所位于走廊尽头,房间窄小,四周用水泥封死,连天花板都没放过,透不了一点儿气。
这让她偷偷携带的小刀毫无用武之地。她原本想撬个窗,或者撬通风管道也行,撬水泥?这也太难了!她盯着马桶,狭小空间内唯一一处通往外界的管道,有层淡黄的污垢附着在表层上,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竺行有些反胃。她收起小刀,盖上马桶盖,站着思考对策。
门外士兵又抽起了烟。
找借口出去透气?他们肯定不让。故意制造意外,趁机逃走?制造什么意外?这偶然性太大了,一不小心还会成为特别关注对象。那就只能等去中心广场,参观第一围栏遗址时,再看了。
【什么第一围栏遗址?你去利城了?】
糟糕,被陈蔓听到了。时刻处于被监听状态的竺行很不爽,但是该装时,还是要装的。
【没有,陈斯思跟我讲过这个地方。我突然想到了这个词语。】
【是吗?讲了什么?】语气十分怀疑。
【就是一些她年轻时的陈年旧事,记不清了。】
【总不能什么都记不得,光记了个地名?】
【我记忆力一向很差。】
【你不会去朝圣了吧?】
不愧是原住民,一猜即中。竺行仍然选择装傻到底。
【朝圣是什么?陈斯思没和我说过。】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似乎,好像,没和我说过。】
【算了,随你便。就算你去朝圣,他们也不会放你进来。还有,我和靳宁坦白了。】
门外烟头落地,士兵抽完烟了。从门下缝隙看出去,军靴踩在烟头上,碾了几脚,动作十分烦躁,竺行有些不安。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看起来好像松了口气,他让我明天去赵铭那儿做实验。】
军靴朝向她,暴力踢门,大声嚷嚷:“好了没!快点!”
【知道了,等你好消息。】
“马上!”竺行摁下冲水按钮,出去。士兵瞪了她一眼,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不耐烦地埋怨道:“磨磨唧唧!跟上!”
竺行觉得胸口有点闷,拜托士兵带她去洗手间,却被厉声回绝:“有什么好洗的!再磨磨蹭蹭我就……混蛋。”
竺行吐了,在大厅拐角,场面一度慌乱。
刚刚扒拉了几口的饭,全吐到了军靴上。溅出的胃液正好撞到拐角过来的几人,幸好隔得不近,最近的那位反应很快,一下就躲开了。她摆弄着裙摆,四处检查,得出结论:“这条裙子不能要了。”
“对不起。”竺行捂着胸口说,佝偻着腰。
“好了,这不是没溅到嘛。”三人之中,年纪稍大的女人帮她解围说。
“哪里没溅到!”季芝不悦,眉头轻皱,指着白裙上一点黄绿色印记,反驳说,“妈妈,你看,这里,这里脏了!这条裙子是哥哥今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才穿一次。呜呜~~”
李云舒不想多费口舌,说:“那就让你哥多买几条。你哥好不容易有空,腾出时间,陪我们吃饭。不要在这点小事上浪费时间,你哥已经在包厢里等我们了。”
她让士兵带竺行去洗手间清理,叫大堂经理派人过来打扫。那位暴躁老哥,在这位妇人面前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动作十分尊敬,语气饱含内蓄的热情:
“好的,女士。”
三人没作多停留,转身走进电梯。季芝挽着妈妈的手臂,边走边吐槽:“李霹那人也是,每周都要带一群臭外城的进来,朝圣?搞笑!他们除了会污染空气,还能干什么。我都要被他们熏臭了。”
她抬手闻了闻,赶紧从包里拿出香水,往身上喷多几下。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长辈,不得直呼人姓名。况且,他给你外太公立碑,不就是给我们立碑嘛。这是好事。过几天还要去教堂参拜,不许没大没小的,记住了吗?”李云舒微微斥责她。
“哦。”季芝没好气地说,声音细若蚊子。
出了电梯,快到包厢门口时,李云舒才让小雨把提了一路的礼物交给她。叫了小雨三声,她才应答。平时很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心不在焉的。李云舒没多想,她内心只挂念着给儿子庆祝。
季浩拥抱了母亲和妹妹,调侃季芝说:“几天不见,又漂亮了,大美女。”
季芝很吃这套,娇嗔地锤了下季浩的肩膀,向他告状说:“你看,你送我的裙子脏了。”
“再买一条就是。我妹妹这么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比焦好还好看?”季芝趾高气昂地问他。
“焦好是谁?”
季芝高傲地摇了摇头,说:“不管她是谁,你都要回答,是的,我是天下第一大美女。记住了吗?”
李云舒打断他们俩,招呼他们坐下,说:“好了,都坐下吧。一来就妹妹长,妹妹短的,你妈我就不需要关怀一下吗?”
“哪里的事。”季浩放好礼物,拿过热茶水,给李云舒烫碗。
“你是大忙人,没空。吃个饭还要掐时间,都升职几天了,现在才有闲一起庆祝庆祝。”
季浩笑着说:“算不上,就管理了一个植物园,连中心业务的尾巴都碰不上。”
季芝扶着脸,叹气道:“哥,你这进度,猴年马月才能把李璟踩在脚下啊。”
季浩绷紧了脸,神色严肃道:“什么踩不踩的,都是一家人,不要说这种话。”
“就是,”李云舒尝了一口小雨盛好的汤,继续说,“芝芝啊,你要有你哥一半省心,我就安心咯。”
“我就要踩!踩!踩!踩!”季芝很生气地拍打桌面,很有节奏,“踩死李璟那个贱人!他就是看我不爽,推了一个叫焦好的小明星,跟我作对。处处拉踩我,说我唱歌不行,演戏不行,连当花瓶也不够格!仗着李家,到处为非作歹。我哪有他说得那么坏!”
“你表哥说得也不无道理。”李云舒说。
“或许,你可以去打架子鼓。”季浩提议。
“可恶!怎么连你也叛变了!”她对季浩说,“等你掌管了军队,我一炮烧了他的破船!看他还敢不敢和我作对!”
“还远着呢。一家人,喊打喊杀不好。再说了,哪家的炮会对着自己人打。”
门铃响起,小雨去开门,蛋糕到了。
竺行回来时,何仲月已经放下碗筷,吃饱了,神父还在自转。
“怎么去了那么久?”
“神父叫什么?”竺行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小,只有何仲月能听到。
“他没叫啊,他讲话一直这么大声。”
“不是,我是说,他的名字是?”
“李霹。”何仲月觉得奇怪,“你没有那本书吗?那本书的作者就是他啊。”
竺行憋不住笑,“扑哧”轻笑了一下。从她听到白裙女人说起这个名字时,她就不断开始联想这个名字、书、神父之间的关系,忽视了士兵的催促和辱骂,甚至陈蔓都忍不住出来吐槽她脑袋里的想法。她真的很难把这个和蔼严肃的、不遗余力为圣人传道的老头,和那本文辞造作的梦男文学联系到一起。两者一旦重合,有一方便会碎裂。
李霹声音洪亮,沉浸在自我演讲中,听不见下面的切切私语。直到士兵过来提醒他,该走了,他才如梦初醒。那名士兵就是刚才被竺行吐了一脚的人。他过来时,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瞟了眼竺行。
完蛋,被盯上了。
“他们要一直跟着我们吗?”竺行问何仲月,用眼神示意方向。
人群已经离开餐厅,到走廊上,稀稀拉拉地走着,她们俩落在最后。何仲月顺着竺行眼神,明白她说的是最前面的两名士兵。
她回:“当然,不止,你往后面看。”
竺行转头看向身后——还有两位。
黑在利城计划,估计要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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