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不敢找隋轻。
他的大学四年已经熬过了八分之三,在这八分之三里,他并不是第一次不敢找隋轻。
第一个八分之一,隋轻刚被人骚扰过,他怕自己发太多消息打扰隋轻,也怕自己像暑假一样越界。
第二个八分之一,他找隋轻了,每天都想找,但是下雨了。
第三个八分之一,季节是秋天和冬天,但他怕那场寒冷的春雨又来,大脑像筑起了屏障一样,让他不去想“给隋轻发消息”这件事;四个月,没有什么太难过或者太开心的事,只向隋轻发了生日祝福和新年祝福。
但现在,第四个八分之一的开头,他不敢给隋轻发消息,不是害怕得不到什么。
怕失去什么。
假期,他已经对隋轻发脾气了,如果再发消息打扰他烦他,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他不想成为给隋轻带来负担的朋友。
不希望隋轻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我有个朋友……”。
即使隋轻从没对他表现出冷淡和反感。
他又把隋轻的置顶恢复了。
又取消了。
又恢复了。
这是个只有春天和夏天的学期,隋轻的生日不被包含在内。而那些节日,没有一个的分量比得上春节;后者隋轻都能忘,前者隋轻更不可能记住。
置顶了,仍然找不到联系隋轻的理由。
他比前面任何一个学期,都迫切地想找隋轻;也比前面任何一个学期,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唯一的慰藉,就是他假期确确实实学了点东西,这让他在满满的课程里,有了暂歇的时间。
略微松弛的时间中,他写歌没有以前焦急。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会议和讲座占据时间——主要是他现在一个不去,反正没人管,管了也不去;没再抛弃那把电吉他,手机一打开,相册一点,弹琴的时候假装隋轻会听到。
单子的报价逐渐上升,自己的歌也终于有了点微弱的响应——虽然是在吵跟别人的歌像不像。
灵感不多,至少够用。
至少能把那些乐理、市场经验从主导位置拉下去,让他重新相信自己的灵感和直觉。
自己的歌他听不出好坏,但只要一听市面上的歌,他就知道什么歌是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写的。
有时候会忘记自己为什么非得搞音乐,就像忘记为什么会喜欢隋轻、为什么非要喜欢隋轻。
明明音乐也不接纳自己,明明隋轻总是忘记自己。
最经常鼓励人的,竟然是年级群里鼓励大家考研的老师,用尽各种温暖的词汇,展示各种明亮的未来与回报。
他过得不惬意,但时间流逝得很惬意,又不慢又不躁。
这天下课,他没有任何胃口,每一家店铺的那种口感都恶心着他。调料和水分黏在饭菜上,肉眼能看见的碎料,像鞋底的灰,夹在肉和菜干枯的缝隙里,最上面盖着一层油。
每一碗粉每一碗面,都是口感割裂的汤底配上熟了就行的主食。想吃点快餐,记忆先让他尝到了浓郁过头的酱料味,一种又油腻又缩水的口感久久不散。
还有那些香辛料,吃的时候能激活味蕾,吃完口腔中只剩下黏腻,漱多少次口都无法消除。
而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买不到那种味道淡淡的甜食,所有的甜味在他尝来都很腻。
他只能走进便利店,凑合买点什么。
挑好后自助结账,余光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面对着他的人影——根本不像人。
要不是秦柚习惯把情绪往里装,他真的会被这个影子吓到。
玻璃橱窗外,校园八卦的主角盯着他,视线刺穿钢化玻璃,有一种油腻的欣喜。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欣喜,还被毫不遮掩的凝视挤压到边缘。
感觉他的目光就是他那些聊天记录。
貌似上学期那些铺天盖地的八卦,并没有影响他的爱好和个人追求。
秦柚只是付了款,带着不需要加热的晚饭,推门而出,从另一边离开。
“认识认识吧。”八卦主角快速跟上来。
不理睬烦人的脚步声,秦柚把手里的饮料和面包——手里的晚饭装进书包,拉上拉链往后一甩,背在肩上就加快步伐。
“还记得我吗?我记得你——你住这附近?我也搬出来了,离得不远。”
秦柚不住这附近——即使住,现在也不会住。
绕着远路回租房,身后的人还是没有消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但学校里关于我的谣言有点多,我澄清一下:我只是说话比较直接,不喜欢遮遮掩掩,就被误解为饥渴和不要脸。”
“一起玩一下吧。”八卦主角再次发出邀约。
秦柚忍无可忍,驻足转身,说:“你他妈有病?”
“我没病,”对方眉眼不动,只有眼珠往上一动,“我跟人玩得很安全的。”
秦柚真的烦死了这种逼迫和纠缠,阴魂不散,难以摆脱,怎么逃都逃不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一年诞生的。他在想隋轻遇到这种事都是怎么办的,但没用,整个脑袋里只充斥了烦躁。
恨不得被车撞死的烦躁。
他转身继续绕远路离开,一走,对方还跟,“你别被刻板印象影响了,这个世界上还是能找到干净的搭子的。一起找点开心而已,又不是什么很羞耻的事。”
没人应答,八卦主角却咬定他不松,穷追不舍,“别装了,这所学校里,我问过那么多人是不是gay,有人承认得很直接,有人无论如何都说不是,你是唯一一个默认的。”
比不得不听的讲座还烦,秦柚神色越来越差。
“你瞧不起我?”那声音还在问。
通过他的沉默得知答案,八卦主角说出了最后的话:“干干净净送上门的你不要,是等着那些装模作样的脏货吗?”
“别你妈烦人,”秦柚第二次停下,缓缓转身,一字一句,像用笔尖划开纸,“你们他妈就是一群傻逼。你,这个学校这座城市,全世界都你妈的是一群傻逼。”
除了他的隋轻。
他又说:“脑子正常点,不要他妈的想都不想,就把别人卷进你们的世界。”
隋轻什么时候带自己离开。
这些人、这些事,真的好烦啊。
隋轻能不能带自己离开。
“别你妈跟了,跟我喜欢的人比,你他妈算什么?”说完他转身离开,没再听到脚步声。
夏天,傍晚依然日暮明明。树木是绿的,步道是红的,但秦柚的视线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没有一丝对这个环境的留恋。
炽热的高温和翻涌的云团再次笼罩这片土地;每年都汹涌,每年都吓人。
一年又一年,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可能是今年才本科二年级,但秦柚被叫去旁听研究生组会了。
夏日的正午一点,学校分配的导师发消息,让他还有另外几个同学,顶着毒辣的烈日,去看他那些研究生是怎么开组会的。
研究生怎么开组会,秦柚没见识到,他只知道组会的前一个小时十分钟,是导师在批驳现在的本科生。
书呢书不读,期末要老师想尽办法捞。
本事呢一点不学,到头来怪老师怪学校怪社会。
考研呢瞎考,一天十四五个小时待桌椅上,也就做做样子,自欺欺人。
批驳完,找了几个专业基础问题,问问在场几个本科生,听听有几个人能答出来。
零个。
老师不出所料地哼笑一声,觉得自己笑得很亲切随意。
整场组会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几个研究生最上心的就是在汇报里整点活,试图用幽默给组会过程增加创新点。
某个研究生跳过“已做的结果”,转而长篇大论介绍“计划要做的工作”。
导师的注意力被吸引,认真盯着汇报人和PPT;秦柚在后排,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
“……”
“……”
“老师。”他低着头,忽然喊道。
上了十几年学,从来不主动开口的他,突兀地打断了汇报。
“怎么了?”导师的两束视线四处找找,定位在他身上。
秦柚抬起头,面色如常,也不看任何人;没有半点生机和活力,淡淡地说:“我不太舒服。”
导师脖子往这边探一探,问:“哪里不舒服?”
秦柚说:“心跳有点快,喘不过气。”
“同学帮忙看看。”导师点了点他身边的学生。
那同学过来,试了试他手腕上的脉搏,又试了试自己的,回头对导师说:“好像是快得多。”
于是导师问秦柚:“有心脏病史吗?”
秦柚说:“没有。”
“带去医院看看吧。”导师打算安排个人带他去医院。
秦柚说:“我能自己去吗?”
导师还是比较担忧,问:“自己可以吗?”
秦柚说:“我路上尽量快点。”
“去吧。”
秦柚装起手机起身,不急不躁地越过那些桌椅,推开门,走出去,关上。
心跳如雷。
但腿动不了。
等心跳猛地一震,更快更汹涌地击碎整个空间整座楼,血液从头到脚开始奔涌,他才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加快脚步离开实验楼。
眼睛垂着,思绪抢占了注意力,全靠本能和直觉飞速下楼梯。
小跑出阴冷的楼,滚烫的天空和大地加剧了呼吸的紊乱。
他几乎是跑起来,到停车位行云流水骑走车,在限速的校园里,速度算得上风驰电掣。
扑面而来的是闷热的气流,多一秒就多一滴汗,多一分窒息,并不凉快。
把车停到靠近某个校门的车棚,他心跳加速和呼吸急促的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剧烈。
停好车,双脚起步比较慢,迟疑地走了几步,越走越快,奔向校门。
出了门,惯性又让他跑出好几步。
双脚感受不到惯性了,踩在树荫和阳光的交界处,以他本人为中心打转。
双眼抬起来,照进灼灼的日光,却闪得像星星。
秦柚环顾着四周,扭曲摇晃的视线看过路,看过树,一愣,看到保安室窗口那个蹭着空调、没个正形的身影,视野重新稳定清晰起来。
他站在原地,步伐微动,不进不退。
胸腔和嗓子像被勒紧,声音从极度混乱的气流中钻出来。
“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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