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说完“能”,才发现回去的路有七公里。
“慢慢走,大概走个两小时,中途再花点时间找饭吃。”他瞬间就把时间安排明白了。
白亮的医院里,逐渐染上昏黄的光,作为整个大厅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人,他们最终还是带着那个塑料袋离开了。
一出大楼,思维习惯中微凉的傍晚没有袭来,柔和的夕阳光中,仍然是高温和高湿。
站了几秒都开始觉得黏,他们却要走七公里。
秦柚可能有点后悔了,但就一点,还是因为天气因素。
隋轻只说要和他走回去,没说到了之后是走是留。
他只能默默走在隋轻身边,早就没了十七岁的稚嫩和活力。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可他十七岁确实有种活跃的生命力;即使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不阳光不开朗。
十七岁,他没想过会和隋轻走到哪里;见了面走在一起就开心,隋轻让人生气了就生气。
他记得和隋轻在一起的每一件事,但记不起来,是哪一件让他们走到今天。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局促,某个瞬间竟然不太会走路。意识到自己和隋轻并排走在路上,要回到自己的租房,他更不会走了。
在余中的时候,一起走回去又不是一次两次,即便是第一次,他都没有太别扭,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完全不知道怎么走,生怕被人看出一丝违和怪异。
他又开始不停地想,那些路上一起走的朋友是怎么走的,学校里一起走的男生是怎么走的;怎样才能显得自己对隋轻没有任何不恰当的想法。
然后他的腿消失了一秒。
然后他往隋轻身上撞了。
“不热吗?这么想挨着我?”隋轻的手臂轻轻撞了他一下。
不是推开距离的那种撞,就是小打小闹那样。
他:“……”
他说:“没走稳。”
隋轻只是笑,天气是湿的,他的笑意也一层薄薄的湿润清透,比天气更清爽。
“隋哥。”
“你说。”
秦柚很难接上他的直接,照旧先断层一下,才继续问他:“……你大学怎么过的?”
“上网课过的。”
“……”
隋轻自己都笑了,重新说:“就那么过呗,做一天又一天的事,吃一天又一天的饭,跟朋友打打球玩一玩,没事儿到处跑。”
“你没有累过吗?”秦柚听着就觉得累。
隋轻很轻松地说:“没怎么累过吧,我好像都不怎么累的。”
“你挺喜欢大学的?”他又问隋轻。
隋轻说:“一般。”
“那你怎么不会累?”
“精力好。”
“……”
高温高湿的沉默中,隋轻突如其来说了一句:“过得累啊?”
不得了了,会关心人了。
秦柚不否认,“嗯。”
隋轻就对他说:“还有多少年?两三年吧,还挺快的。慢慢来就行了。”
“……”
两三年。
吧。
可能现在问他自己多少岁了,他都答不上来。
秦柚是不会尝试去问的。
一个多小时之后,比预计走得快,走了五公里快六公里。路过一家顺眼的店,是城市或者地区的老牌美食,他们走进去,吃了顿尚可的饭,出来继续走。
出门的时候,有两个新顾客进店,他们刚好听见了不属于这个城市、这个省的语言。
于是隋轻想到什么,就问:“你们那儿说的话,是不是跟我们那儿不太一样?”
秦柚发了下懵,慢慢意识到隋轻说的,是他们各自出生的两个市。
他回了句不太清楚的“嗯”。
方言这种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一点点的不一样,听感上可能都会差很多,跟人的性格很像。
两个市,不一样也很正常。
秦柚倒是会说一点,但说真的,不会太多。这要是过年跟家里长辈一起过,是要被四十岁往上的那群人逮着说一晚的——“你们这代小孩……”
好在骂得难听的他都听不懂。
不经常说,说了也别扭,又一个人待习惯了,没把普通话忘了都算他是个人,真怕哪一天连人话都忘了。
但隋轻开始逼着他开口。
“……”又开始烦人。
隋轻的词汇量可能不够,但他说得溜;秦柚就像听英语听力,听个关键词就开始胡拼乱凑意思。
声音比英语听力好听。
要是两个市离得再远一点,秦柚可能一个词都听不懂。
隋轻非逼他说一两个词,被逼急了,就说了声烦。
把隋轻说开心了。
这人这么多年,就真的一点没变吗?
开心之后,隋轻没逼他说再多,只是好奇问问一些词汇的差别,一人一个词,秦柚要是会,就说给他听。
说着说着,天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心里开始发烫。
——和隋轻游荡在一个并非生长地的地方,说着本地人不能轻易明白的方言,好像有一种……隐秘的亲密和暧昧。
心一动,没注意被绊了一下。
就在秦柚意识到被自己绊住的那一瞬间,天晃得像坍塌,什么开心都没了,巨大的恐慌笼罩了他,心脏没有任何美好情绪地疯狂跳动。
小臂紧急被隋轻拉住。
没拉稳,连着隋轻也被绊一下,差点两个人都得摔。
脑袋一片空白,发昏,发烫。
但是下一秒,隋轻把他拽过去,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笑了,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开心。
他差点哭出来。
在路上没走稳被绊一下,对隋轻来说根本就不丢人。
所以他在意的那些东西,到底在困扰自己什么,为什么困扰不了隋轻。
脸上还是湿了。
一滴,两滴,他和隋轻的四周刮起了大风,雨水从差点塌了的天上落下来。
隋轻还是和他靠得很近,笑着撑起伞,手臂和手臂分不开。
雨水眨眼之间变大,哗哗地打湿地面,也不可避免地打在小小的塑料袋上;秦柚只能把袋子口绕起来,抓在手里。
天终于凉快了,可风越来越大,绿叶都被吹离树枝,在半空乱飞。
狂风从伞下往上吹,伞根本拿不稳。
裤子和鞋湿了,连衣服都湿了。
“算了,不打了,”声音里的笑意不被磨灭,隋轻被这阵风逗得更开心,在狂风里关上了伞,“淋就淋会儿吧。”
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在雨里走。
走了十几步。
“不太对,”隋轻察觉了异样,笑着,“这雨打身上有点儿疼。”
本来就很大的雨越下越大,湿作一片,雨滴砸在地上都碎成了白雾。
近来这段时间,地表经历了长时间的高温高湿,热热的空气不断上升,遇到高空的冷空气凝结成滴,释放出潜热,对流成为风暴的能量,云层疯狂地垂直发展,高度比他们的七公里还要高得多。
是特大暴雨。
一不小心会致命的。
要不要命了?跑啊。
树下,以身体为掩体,两个手机被隋轻放进那个塑料袋,又把塑料袋放进伞。
结束后,秦柚的手腕再次被抓住,虽然只是拉了一个起步,但腕上的触感没被狂风暴雨冲刷掉。
这次疯狂的心跳只剩下疯狂而已。
二十分钟被跑成六分钟,终于跑到楼下,他们拧着身上的水,水柱从头落到脚。
拧不出水柱之后,才进楼停歇喘息。
秦柚的心跳仍旧无法平静。
——隋轻就在身边。
如果现在转身捧着他的脸和他肆意接吻,把自己的心跳传给他,他会接吗?
“有烘干机吗?”
隋轻笑着开口,那股冲动被叫停,秦柚摇摇头。
“有空调吧?”
他点头,接着迈开物理意义上灌了水的双腿,带隋轻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片房屋只有楼梯,隋轻的声音从下后方传来:“我得借你衣服穿了。”
他上着楼梯,“嗯。”
隋轻又说:“内裤湿了。”
“……”
“穿你的?”说得不着调。
奔跑后的心跳频率减弱了,但是起伏更大更深。
他什么都没说。
上了楼,打开门,带隋轻走进租房,自己换上外出的拖鞋,把屋里穿的给了隋轻。
他没有转身多看一眼,去房间给隋轻找一套衣服,拿了最新的两件。
看着只有裤子和上衣,隋轻就笑着对他说:“那我里面什么都不穿了?”
“……”
他说:“有吹风机。”
“行。”隋轻笑盈盈地点头,带着他的衣服洗澡去了。
租房就那么几个空间,几乎互通,他站在卧室门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流水声。
待会儿,等隋轻洗好,自己会赤着全身,走进他赤着全身待过的地方。
流水声停下后,他又听了十分钟的鼓风声。
隋轻干干爽爽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把手机和眼药水都带过来了,侧身从他身边走进他的房间,毫不见外地往床上一坐,说:“你去吧。”
随他坐吧,坐哪儿都行,反正除了椅子和床,真没给他坐的地方。
秦柚走进卫浴,空气中残留着某种凉快的温润。
从上楼开始,他的视线像是被限制住,无论做什么,都只微微往下盯着前方。
包括走进卫浴也是,不抬头,不打量。
但当他路过洗衣机,被拧死的视线有了松动。他偏头,垂眼,朝里一看,隋轻的湿衣服留在里面。一直断线的思绪,猛地连通,脑袋里的电化学信号一路飙高。
长久以来压抑的某种念头,被狂风骤雨翻出来。
思绪疯作一团,他却像以前一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脱下被水分黏在身上的衣服和裤子。
重重落在洗衣机里已有的衣物上。
温热的水从上往下流,他顺着水落方向低头,看着从下往上的自己,说是洗个澡,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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