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九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石之屏醒来时，有些精神不济。
毕竟殿主昨日与风啸天交了手。
他迟钝地察觉到，右臂旁有一处沉甸甸的温暖与依偎感。
他微微侧头，便看到了趴在床边，挨着他手臂熟睡的人。
天歌……
平日艳丽张扬的容颜，在睡梦中褪去了所有棱角。
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
嘴角自然微扬，牵出浅浅的梨涡。
此刻的他，卸下了防备，透出一种近乎纯稚的安宁。
就连如烈火般灼目的红衣，也随他的主人柔和了几分。
石之屏静静地看着，心中生发出绵长而柔软的暖意。
即使知道凤天歌的性格偏执疯狂，也还是会因为对方纯粹的情感动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不想惊扰了对方这份难得的静谧。
但凤天歌忽地睁开眼睫，有种神经质的敏锐。
等视线清晰，他意识到这是何处时，那双丹凤眼才撤去了初始的冰冷和锐利。
他不自觉去看石之屏，正对上石之屏的目光。
他微微一愣，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守着你呢。”
他语声轻软，带着浓浓的依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石之屏的手臂。
石之屏假装没看到他初醒时下意识的警惕和冰冷，微微笑道：
“天亮了，该起了。”
凤天歌见石之屏没有异样，便放下心来。
“真不多睡儿？我看你昨晚很累。”
“真的不用。”
“好吧。”
两人起身，梳洗完毕，一同走到院中。
江宁冬日的晨光清透，将院中每一片叶子都照得脉络分明。
幽十五正在院中练习走路。
幽十三则是极其专注地重复着挥剑动作。
剑锋破开空气，发出稳定而单调的“嗖嗖”声。
石之屏和凤天歌一同出门，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幽十五唤道：“前辈。”
幽十三则抿着唇，看向石之屏。
石之屏对幽十五点了点头：“继续练习吧。”
又走到幽十三身边道：“昕儿，用昨日的剑招，来攻击我。”
幽十三眼中露出担忧和迟疑。
石之屏鼓励道：“相信我，尽管放手来。”
幽十三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
手中长剑一振，剑尖微颤，化作一道极快的冷光，朝石之屏胸前要穴刺去。
石之屏神情岿然不动，直到剑尖及身前半尺，身形以毫厘之差微微一侧。
剑锋贴着他的衣襟掠过，落空。
幽十三转瞬变招。剑尖一划。
石之屏脚下轻挪，轻松避过。
幽十三早就知道石之屏的厉害，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变招。
只要能划破石之屏一片衣裳，便算是进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石之屏一边闪避，一边平稳述说。
“有一天，你的剑比你的念头更早地出现，便是成了。”
“你要做的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幽十三竭尽全力，也不能划破石之屏的衣衫。
“现在，换我来攻你了。”
石之屏并指如剑，朝幽十三身上的破绽点去。
幽十三挥剑来挡，身形后退。
石之屏并不硬攻，只是避开，追上，再出招。
好像没有他看不到的破绽，没有他抓不住的空隙。
幽十三被逼得直冒冷汗。
这种步步紧逼的感觉，只有身处其中才明白。
最后，幽十三快要力竭，却目光坚毅，咬着牙不肯停下。
石之屏身形一闪，扣住了他的脉门。
“好了，昕儿，今日到此为止，你已经进步很大了。”
幽十三气喘吁吁，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怔然，似乎有些失落。
石之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声安慰道：
“好啦，我长你许多，当世能赢我的人少之又少，能撑这么久，你该高兴才是。”
幽十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他知道，不是自己撑得久，而是对方一直给他留一线生机。
但他也明白对方的好意，便点点头：
“我明白。”
石之屏笑道：“去换身衣服吧。”
幽十三点了点头，朝房中走去。
在旁边抱臂看戏的凤天歌这才感叹道：
“之屏，你待他们真好。”
石之屏走到他身边，揶揄道：
“我哪次对人不好了？”
“好，当然好。我只望你不要那么多情，免得让别人伤心。”
凤天歌轻哼着，诉说着不满。
石之屏微微一笑，哄道：
“哪有？我不是一贯如此？何尝叫人伤心来着？”
凤天歌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厨房走出来的身影，止住了声。
凌介之把药粥端到院子的石桌上，目光投向石之屏。
石之屏看了一眼凤天歌，当即走了过去。
“辛苦了，介之。”
凌介之轻轻点头，转头又往厨房去了。
石之屏跟着他，帮他把外面买的重新蒸热的早点端出来。
幽十五也赶来帮忙，石之屏只给他一手一碟糕点。
等摆放完毕，幽十三也擦洗换衣出来了。
大家一起坐在石桌边。
石之屏喝着独属于他的药粥，其他人安静地吃着早点。
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样平淡却珍贵的日常。
就连凤天歌，也是心中一片宁和安稳。
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石之屏。
石之屏的眼有万千温情，总能及时给予他回应。
……
又这么过了几日。
一天晚上，众人吃过晚饭，在房间各自休憩。
凤天歌不在，院中只有四人。
有人气切切地冲进院子来。
“石大侠！凌神医！不好了！我家少主出事了！庄主请您们速去救命！”
石之屏惊起，开门去看。
是万柳山庄的老人柳旗。
“玉书出事了？”石之屏急忙问道。
柳旗神色仓惶，急得要跺脚：
“是！少主遭人暗算，中了剧毒！请您们速速随我前去。”
石之屏眉峰骤然蹙紧，担忧之色瞬间盈满眼底。
这时，凌介之已做好准备，走到门口。
“走吧。”
“多谢二位。”
柳旗匆忙拱手，忙不迭转身往外跑。
凌介之当即追去。
石之屏对开门观望的十三十五道：
“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小心些。”
十三十五点头。
石之屏这才快步跟上。
出得院门时，石之屏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玉书的事更是着急，还是先去那边看看。
尽管柳旗是飞跑出去的，凌介之和石之屏也跟轻易跟上。
两人脚下如有轻云，看似轻松，实则一步很远。
凌介之追上柳旗问道：
“柳玉书中的是何毒？可曾服下解毒丹？”
柳旗气喘吁吁，回道：
“少主一行人在城西游玩，冲突下触怒了苗疆之人，不慎中毒。”
“庄主也辨不清是何毒，遣小人速来求助。”
石之屏脑海里不禁掠过苗疆那些人的信息。
是谁这么大胆，主动找事？
玉书出事一向稳妥，怎会与他们起了冲突？
定是苗疆的人不安分。
不对！
石之屏忽然想起一件事。
柳旗此人，并不可靠。
他平日没什么问题，对万柳山庄也算尽职尽忠。
唯独有个独子，是他软肋。
有个周目，他的独子被敌人胁迫，他便背叛了柳真吾。
他不是个能坚守原则的人。
所以，柳旗的话不能全信。
玉书中毒，真吾不带玉书赶来，反而派柳旗来求救。
岂非浪费时间？
石之屏想起这件事，眸中精光一闪。
所有担忧焦虑，尽数化为冰冷的锐利。
他猛然顿步，身形朝来时路飞掠。
“石大侠！您去哪儿？！”
面对柳旗的惊愕和凌介之的询问目光，石之屏的声音遥遥传来。
“介之，替我走一趟，确认情况。”
凌介之心中当即警惕，看向脸色微变的柳旗。
柳旗脸上还满是震惊，他似乎有些心虚，又很快露出疑惑。
“神医，石大侠这是何意？”
凌介之的目光冷冽如秋风，他的声音淡淡：
“不是着急走吗？此事我一人足以。”
柳旗勉强一定，复又前跑。
“神医请跟上。”
这边，石之屏刚返回，心头便急促地不安。
他的身形催动到最快，如一缕青烟，难以被人捕捉。
尚未接近院落，已听得院内传来兵刃交击之声与闷哼！
他心头一沉，身形如鹞鹰般掠过高墙。
数名蒙面刺客刀光霍霍，围攻院中的幽十三和幽十五！
幽十三背靠着墙，用剑将幽十五护在身后。
他面如白纸，嘴角溢血，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身上多处伤口，鲜血流了一地。
石之屏心中震怒！
好一个调虎离山！
好一个柳旗！
“找死！”
石之屏一声清喝，强大的音波已经先行影响敌人动作。
他声未落，人已如鬼魅般闪入。
眨眼间，幽十三面前的敌人尽数被庞大的内力击飞。
“噗！”
刺客们几乎瞬间被重伤。
石之屏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们眼见事败，毫不恋战，立时便要抽身遁走。
石之屏挥袖卷起地上石粒，朝分散开的刺客大穴上打去。
伴随几声惨叫，几道身影跌落在地。
石之屏上前，准备拷问幕后之人。
却不想几个刺客都嘴角溢出黑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他们竟同时咬破口中毒囊！
如此决绝！
石之屏不再管这几个刺客，任由他们气绝身亡。
他快步走到幽十三面前，接住摇摇欲坠的幽十三。
“你回来了……”
幽十三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浓浓的信任和放松感。
他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昕儿！”
后怕瞬间袭来，石之屏不禁唤了一声。
但这并没影响他的行动。
他飞快封住幽十三身上几处大穴，从袖中取出药丸往幽十三嘴里塞。
他这才发现，幽十五握着匕首，手颤抖得厉害，显然强行出手过。
石之屏的怒火更加炽烈。
“顾儿，回房给手上药！快！”
石之屏的语气，听起来比幽十五还急。
幽十五语速飞快又冷静道：
“前辈，我无事，先救他。”
石之屏没说什么，抱着幽十三进了屋。
他飞快地幽十三处理完外伤，就扶着幽十三的后心渡入内力。
幽十五也动作不慢，给自己的手涂了活血生肌的药膏。
他同样很在乎这双手。
他还要靠它，回到信仰的神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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