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近咱俩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我自己也挺忙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很多,所以忘记有没有和你说过了。”
尹煜佑也成了刚刚的孔峻熙,啰里八嗦地铺垫着,“但是我听说了你的事,所以……”
他观察着恬恬没有被口罩包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排遣着字词,“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大方跟我提,我很乐意为朋友效劳。”
恬恬被他窘迫的脸色中又带着认真执着的傻劲逗笑了,她想了想,索性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
尹煜佑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前恬恬脸上一直包着纱布,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她完全把纱布摘下来的模样。
即便早就听说她整容了,现在亲眼看见她改革焕新之后的样子,他还是感到震惊。
女孩的容貌跟原来相比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没有之前自然而灵动的那种珍贵美感了,变得精致了许多,虽然依旧很好看,但是她原先的模样远比现在美了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
那种独特是最难能可贵的。
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还跟尹煜佑的个人癖好有一定关系,他是美术生,本该全方位接受四面八方而来的美,就像资本家不对钱设防线一样,黑钱白钱都吃。
但是比起人来,他更喜欢刻画自然环境,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自然才是最无暇,也最难得的“美”。
天赐无二。
而她现在的脸,却变得和不少网红……差不多了。
多美丽的女孩子啊,为什么想不开呢?原来的脸那么独特,全世界恐怕都找不到第二张了,我还挺喜欢她原来的模样呢!
之前沺恬伊包着纱布,自己也忙,没有空暇注意这些,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了她在脸上动刀带给自己的间接威力和直接震撼。
不过他还是敛起了这些情绪,因为自己职业的关系,喜好可能和大部分人有些区别,他不想因为自己特殊的喜恶观念伤害到沺恬伊,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一颗毒气弹伤害到方圆百里的人。
他只需要抱着自己特殊的赏美眼光,关了门安静的孤芳自怡就好。
而且他不清楚眼前的女孩子对自身整容的态度,所以不敢随意做出悲或者喜的表情。
就他知道的,女孩子好像要更在意这种问题,现在一句话说不对他就会踩雷。
恬恬却还是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那一丝失望的神色,哪怕尹煜佑之后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她的眼眸变暗了,头不自信地低了下去,“很难看吧?他要我在做了整容之后,把身体也给做了,刚刚就是在劝我这个。”
尹煜佑立马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还好,自己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比较晚了,该去吃饭的人大部分已经走了,现在周围的人并不多。
恬恬似乎知道他在帮忙盯梢,所以也没有抬起头来逡巡,只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在难过。
吹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颜,仿佛给女孩本来就缺少阳光的脸颊又拉上了一层帘子,让她的神色更加阴暗,仿佛坠入了太阳迷失之地。
她的声音里有种隐含着的愤愤,听起来很是倔强:“我不想完全变成他们手里的洋娃娃,也不想变得和别人一样,我就是我,最独特的我!”
她顿了顿,然后,声音里又多了一股力量,“我想保留住爸爸妈妈给我的礼物!”
这些话倒是让尹煜佑认可这个女孩子了,最独特的自己才是最美丽的,他在心里把恬恬拉到了和自己同一个水平线的位置来看待。
从小的美术才赋让他哪怕表面上看起来很谦逊,心里也是有些傲然的。哪怕是孔峻熙,他也没有将对方拉到和自己同一个位置上。
目前在他心里,位置比他稍微高上一些的,只有灿灿一个人。
而位置跟他等同的,除了以前的那些老师和同学之外,现在多了一个沺恬伊。
位置等同,意味着他们是朋友,位置在自己之上,意味着,他有点喜欢对方。
当然,这喜欢是欣赏的意思。
要让尹煜佑对一个人真正的达到那种“喜欢”的话,在这个浪漫主义青年画家的心里,他该跟对方融为一体,仿佛躺在同一个子宫内的双生儿,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醉心艺术的人心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以常规来批判的话,怪诞又有趣。
他点了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我明白,我们的容貌是爸爸妈妈给予的第二份爱意礼物。”
恬恬疑惑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里含着一些刚才新溢出来的泪光,像是猫猫在哭泣,那夹着水光的眼睛又像是两颗晶莹漂亮的玻璃珠。
尹煜佑下意识挤出一丝微笑来,希望用笑容哄这位哭泣的小姐开心。
细心的他却没有意识到沺恬伊是因为他挑剔又难以满足的态度才哭泣的,他原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脸动了刀而伤心难抑。
“第一份礼物是我们的生命嘛,所以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他解释,“容貌的话,既然你珍惜,丢了固然可惜,但是只要生命还在,就很幸运了。”
听听前半句说的这是人话吗?尹煜佑心里的小人自己吐槽自己。
不过他却不着急解释,而是秉持着自己的节奏,悠悠然地说道:“你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又看了四周一眼,这次,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尤其还是在这种我们做不了主的地方。”
短暂的几句话像尾调声声悠扬的晨钟,清音循鸣,敲响了恬恬被悲伤蒙沌的心。她眼里的泪光不再滚动,神色中的负黯也没有继续增加。
像是一个吃了很久的盐巴之后,突然吃到糖,浅尝了甜味的脏小孩,皮肤上蒙着灰,头发乱糟糟的,其中还混着白色和米黄色的污秽,衣服也破烂腥臭,浑身上下只有那双大眼睛是亮晶晶的,像两扇窗口,窗口背后直接通往内心。
仔细看了那两扇眼睛才让人察觉出来,这个小孩肮脏的外壳之下,内里是满腔纯粹的纯真。她的内里和外表正好相反,炙热澄净,一点也没有被污染,像红宝石一样美得让人稀罕。
恬恬戴着被钉在身上的“羊羔”标签,被一帮屠夫抓着,强行地摁在手术台上毁掉了自己珍惜的外壳,被工业化二次塑造,那些人还将这种自我满足的变态虐行称之为“美化”。
在这种工业痕迹满满的斑驳外表之下,尹煜佑看到了她一颗仍然不屈不挠,蛮生的火焰在其中茁壮燃烧着,不肯熄灭就范的心。
想必那些屠夫、工人只刻画得了她的外表,却干涉不了她的内在。
这样想着,他对恬恬又多认可了两分,变得有些欣赏她了。
但是在他心里,她的地位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比他高,只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离他更近了一些而已。
他看着恬恬,试图用理智的说法劝慰她。
没办法,他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因为从小在家里爸妈都不需要他安慰,两口子乐观得像是背着他吃了快乐精灵的糖果,不知道忧愁为何物,搞得他不得不年少就负栋挑梁。
“其实我们签了艺人约的时候,就已经把第二份礼物出卖了,所以,生命才更加不能丢。”
“父母给的礼物已经少了一个,那就要守护好剩下的,别让爸妈操心。”
他的声音温柔,仿佛轻风拂过心稍,恬恬看着背光的他,感觉自己面前的人变得伟岸了起来,他仿佛成了一堵高大还厚的墙,为她挡住了炽热的芒。
刚破茧的蝴蝶是脆弱无比的,比糯米纸都要脆弱,受不了一点大风大浪和烈阳的刑讯。
被这样温柔抚托了一下之后,恬恬的心里一暖,冰层微化,融入其下不堪的腐朽之中凝成酸意,她柔嫩的心被蛰蚀得险些又哭了出来。
还好,她及时忍住了,没有在别人面前出错。
从小她就总是暗暗跟自己较劲,要求自己完美,尽量不在外人面前出错,所以才会辛苦蜕变成乡民眼里最出挑的一只翩跹“白蝴蝶”。
在恬恬心里有两种世界划分的方案,其中表层的一种她会时而对外表现出来,但这种表达却不是刻意的,而是她真实的看法。
那就是父母乡邻和她都是一家人,要互帮互助。
另一种,是被她深藏在自己内心最里层的想法,没有人触碰破坏,同时也是她隐藏最深的自己。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才是自己的亲眷,别的都是“外”人。
亲近的“外”人,比如父母,她不会留心提防,因为那会伤了爸爸妈妈的心,但是她会时刻要求自己保持完美,以无瑕疵人偶的形象来报效父母,让他们满意,骄傲。
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会不喜欢乖的孩子吧?要是那个孩子还能优秀就更好了。
她这么想道。
但是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她没有实际考量过,她觉得哪怕他们不说,不愿意勉强她,也一定是喜欢“完美”的孩子的,因为这是人的本性。
只要是人,就一定违抗不了自己的本性。
就像干将违抗不了自己爱莫邪。
让自身在所有“地球”人面前保持百分之百的完美,哪怕外壳破损了也要努力维持。就像一位真正的贵族哪怕变得再落魄,依然会保持着高尚的品德和自骨子里发出的优雅从容。
这场蜕变和为飞舞所做的准备,是她一个人的考量和较劲。
她抱住自己的胳膊,抿着唇,被工业的刀痕肆意纵横破坏的脸上,那双原生的眼睛愈发明亮,里面的倔意也更加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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