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恬轻声插评：“有些艺人在风口浪尖选择自杀，看来还算是幸运的。”
孔峻熙点了点头，“是啊，鼎盛的时候有多红，后期的反噬就会有多狠。对于我们这种靠着吃大风大浪发差异财，顺便再寻觅寻觅幸运的人来说，有时候，死了比活着痛快。”
尹煜佑安静的沉思了半分钟，之后突然漾出一抹微笑，他看着孔峻熙说道：“可是你想活着，非常想。”
他稍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很好！”
孔峻熙直起腰来看着他，尹鱼儿的微笑变成阳光，变成一种信号，传达到了他眼睛里，又从那个点蜿蜒递进他的心里。
花了几秒接收信息，稍微愣神之后，他看着尹煜佑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是打从心底里的那种，难得开心，温暖的笑。
他感觉，有时候，蠢蠢的小动物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看着最起码还可以养自己的眼睛，再暖一下他的心，比如现在。
被眼前这尾可爱的小鱼摆了摆尾巴扫走一些沉闷的心情之后，他看着恬恬，继续说道：“不过，最起码我从身边了解到的现实是，很多人动了第一次脸刀之后，打开了这个认知的口子，后续为了变美会反反复复调整自己的脸。”
“那样的话脸部的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僵化、馒化都会发生，再没有办法恢复成纯天然的模样，恢复到自然的程度也会变得越来越难，会需要用越来越多的钱来填平脸上的坑坑洼洼。”
他苦笑一声：“那些啊，都是冲动埋下的孽。”
换了口气，孔峻熙继续说道：“皮肤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哪怕是为了变美，也要管住自己的贪婪。”
恬恬点了点头，虽然他之前用言语蛊惑自己，叫她心里有隐恨，还有阴影存留。她其实是畏惧他这样长篇大论的，自己太稚嫩，容易跟着他的话被洗脑，失去自我判断能力。
但是……他刚才说的这些，除去尹煜佑中途插|入的那部分之外，其余的，关于整容的话，似乎都是发自肺腑的，也是难得的真诚在关心并劝导自己。
她抬起头，仔细看着这个人刀削斧凿般好看的脸，心情不甚平静地深呼吸了一口。说实话，她从刚才就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就这样直白大方的承认自己换头了，他和她们这些虾米不同，是高高在上，货真价实的大明星。
大明星不都是一身架子，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整容了吗？
她看着他，不敢想象削脸削到这种程度，他当初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所以，说了这么多，是因为疼，不方便，前辈你才不在人多的食堂里吃饭？”
孔峻熙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倒不是我要摆架子，原因有很多。”
“一个是在时间安排上，根本就没空让我按点吃饭，那很奢侈。”
听到他这么说，尹煜佑心里意外的产生了一种平衡感，原来大明星也没办法按点吃饭，不是只有他们是这样啊！
“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一些小主播围堵我，在公司里追星，那会造成很多麻烦的事。”
孔峻熙，“不过除了这些之外，私心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吃饭的样子。”
他捂住脸，“脸上的骨头疼起来的时候，吃饭的姿势会很别扭，眼尖的人很容易看出来我动脸了，传出去会对我的事业有不好的影响。”
“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必须为了自己的形象作考虑。”
“而且啊，我没有关公的毅力，除了疼之外，身体其实一直在排斥那些动刀和后期添加的痕迹，但是……”
他眼睑微垂，笑得很勉强，“做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办法抗拒这些事。我刚才说了，大部分人都要做，为了上镜好看，为了事业，为了赚钱。有些人即使公司不安排也会主动去做，甚至全身整容。”
“就我知道的大主播，只要是靠颜值吃饭，就没有不躺手术台的，大动全身的大有人在，其中男女都有。为了吃青春饭，很多人特别舍得向未来和健康贷款，透支身体，狠下血本。”
“而且……就只说我自己吧，说别人的情况你们也不清楚，没有真实的代入感，就不容易重视。”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疲惫，二十多岁的皮囊似乎包裹了八旬的心，“公司在我身上投入了不少资源，这里前期又只有我一个艺人可以用，那帮人从来没打算放过我，我只能听他们摆布。”
“不管愿不愿意，我已经被强行融合进了公司里，成了这座森林中不可分割的一员。动了我，整个帝盛都会大地震。”
“所以想离开这里，我得脱层皮，再掉几根骨头，从光鲜亮丽的艺人变成一个废物、瘸子，才能狼狈的从华丽的舞台上退出去。”
他笑得无力又凄淡，“这大概就是和资本做交易，匆忙投资自己，空手赌未来的代价。高收益也意味着高风险，而这风险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到来。”
“我只知道，它到来的时候，没有背景的人一定招架不住，比如说我。”
孔雀的眼神黯黯，其中似乎滚动着某种不明的情绪，他看起来既美丽又脆弱，仿佛被剪羽的鸟。
尹煜佑暗道：在这个世界上想活得顺利，果然还是得变强大。自己强大还不够，整个家族都得强大，从财富到权力再到名声，一样都不能落下，全方位的强大。
怪不得为了这些东西，众人争得你死我活，屠戮同胞手足，残害兄弟姐妹，将人性当作鞋垫子也不罢休。
恬恬的心和瞳孔一起颤动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孔峻熙刚才那番诚恳又让人心酸的说辞，再配上他柔脆易碎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身居高位才更加没有自由，被多方面束缚禁锢，红既是所需也是囚笼。原来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养你，什么东西就会囚禁你。
这样看，她们这些没有红的主播情况反而要好上一些，除了没有钱之外，比起孔峻熙，她们还拥有很多，比如一定的自由，他却是连飞翔都要被拴着牵引绳。
鸟儿被剪羽，被栓牵引绳，是以“爱”为借口而背负的最大悲哀。真正爱鸟的人，只会扩宽自己的世界，不会把鸟关进无聊的铁笼中。真正爱鸟的人会亲近自然，而不是将那些天地的精灵，天空的孩子关进冰冷的水泥方寸之中。
善良的小恬羊羔没有意识到，森林里，狼最会欺骗天真善良的小红帽和小动物们。小红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狼欺骗了的。
尹煜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于孔峻熙，他现在又生出了一些心疼，“因为前期只有孔大哥你一个人嘛，所以投资都在你身上，自然把你看管得很紧，公司志上写了帝盛前期的情况。现在，你的压力也成了全公司最大的。”
他看着他，笑得无奈又无力，“不出意外，比老板都大。”
孔峻熙冷笑一声，似是自嘲，没说话，碎而凌乱的造型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韩老板但凡认真做业务，公司内部的情况都不会这么糟糕，以至于这么久都没出现过第二个走红的主播，害你的压力累积得这么大。”
“他们可能是想绑死你一个人，毕竟红的人多了，管理层就不好加以控制了，公司会乱套。”
“有的资本家会对财富的筹码做减法，因为我们不是财富本体，只是筹码。”
恬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尹煜佑原来比自己想的要聪明。
尹鱼儿又换了一口气，他的呼吸长却不平，暗胞波澜丘壑。他压住心里一些因为怜惜孔峻熙而在捣乱攻城的酸涩情绪，才继续往下说道：“孔大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才明白，原来不管个人多么红，都不过是资本手里的洋娃娃，他们拿捏我们很容易。”
孔峻熙嘴角不可察地浮起一抹笑，这诡异反常的情绪和尹煜佑两个人脸上的沉郁正相反。但很快，这抹笑就被他一双苦涩的眉眼装点，整个改变了味道，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异常。
孔雀是天生的好演员。
却不是个好伙伴。
有些时候，才艺超人也意味着孤寡，身居高位者鲜有知己。
因为没有人懂得天才的思维，祂需要侮辱自己，向下俯身。
鹤立鸡群，醉于孤独。
“是啊，再红又有什么用，只是筹码。在有能力独立出去之前，钱也不是自己的，公司永远有办法把艺人赚到的钱据为己有，除此之外，身体、住宿、服装、吃食，身边的工作人员，甚至连要说出口的话，包括外在的性格，几乎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我们明明是在为了自己而活，可为什么，努力着，努力着，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
孔峻熙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优美的下颌线像是绷紧的弓弦，只是要发射出去的箭却看不见，似乎架在他这张弓上的，只有迷茫。
弓就成了废物，除非有一支箭主动前来，拉开这张弓。
如果把身体比作弓，箭在，人才有劲头和方向。
没有箭的弓只能被丢在角落里作废，逐渐发霉腐烂，哪怕制作工艺再精良，最多不过是躺在博物馆里发霉，发挥不出半点原来的价值。
没有箭的弓是废的，没有目标的人生也是废的，一样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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