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迢迢再道:“大哥,你可别误会,我真不是成心跟你较劲啊!就是我嘛这脸上的玩意儿,都有那么点说道,哈哈比如,以身相许。”
见众人鸦雀无声,魏迢迢耐心解释道:“总而言之,谁摘了我的绷带,看过我的脸,便得请谁负起责任。”
果然,魏十里被这话堵得脸色铁青,握剑的手指节咯吱作响。魏迢迢心下戒备,然而却并不怎么担心,因为知道大哥即使再生气,也不至于无端取人性命;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也知道大哥最烦责任二字,故意拿来恶心他,好叫他知难而退。烦责任,这倒也不是说他不负责任,而是在此之前魏十里曾被某位女子以责任相逼,孩子生下后,对方却跑了。
谁知,魏十里却道:“你当真要如此?”
魏迢迢道:“当真……”
话刚出口,他就悔了。魏十里已探手过来,一把按住肩头,等魏迢迢回过神,绷带早被抓落了,白绸漫天飞卷,簌簌铺了一地。白绸之后,是一张少年雪白的脸,干净无暇,目若含星,眉如墨画,俊极美极。魏十里眼神微变,难以置信地微微后退。
魏迢迢见状,心知整容术已然作效,揉着肩,抹着泪做作道:“哎哟!我骨头碎了没有啊?痛死我了!胳膊都抬不动了啊……虽说,我这副皮囊尚可,但阁下下手未免也太心急了!”
话虽如此,可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偷着乐,魏迢迢心道:“这张脸,他若是能认出来?老子今后倒立洗头!”
一人实在接受无能,提剑喊道:“岂有此理!休要在此混淆视听……家主,此人阴险狡诈、放浪轻佻,容属下替您除之。”说着,手腕一翻,魏迢迢鬓边发丝猛地飘向一边,随即,又柔柔回正。
“家主!?”
手起刀落,魏十里收剑入鞘,头也不回,低声道:“绑了,抬去山顶!”
魏迢迢:“哈哈哈……”
魏迢迢:“……啊?”
夜,巫山。
一男一女被架着在前头开路。
“快走!没吃饭啊!当这是逛花园呢?再磨蹭一刀劈了你们!”
魏迢迢挣了挣被捆得发青的手腕,随眼扫了扫周遭,月色昏黄,四野愈寂,除了腰间佩剑相撞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男人们的呼吸之声以外,还有隐隐的流水之声。自进山起,就没断过,时远时近,时近时远。
此时,一行人提着灯笼已渐入巫山深处。
空气里浮着湿意,凉、冷、润。卫子林的喉咙在动,可惜发不出声音,嘴里被塞着东西呜呜了半天嗓子早哑了。魏迢迢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就这样被逼着进山,开路时脚也烂了,手也烂了,精气神也被摧残了,索性眼一睁一闭瞎晃,错了自有人拽。
半晌。
“嘿,你这走的什么道!”
魏迢迢忙回正道:“恕罪,恕罪……”
忽然,一串尖利的小儿哭声插了进来,一声叠一声,一浪高一浪,魏迢迢眼看耳膜就要被震破,正急着,林子里就有个妇人哼着怪调哄起来,甜得像浸了蜜。片刻,小儿哭声戛然而止,余下妇人仍哼个不停,久而久之,听得人浑身发毛。
魏迢迢睁开双眼,低声道:“山鬼来了。”
从始至终,雷纹小帽始终抿着唇,此刻忽道:“你说什么?”
细细听辩,魏迢迢道:“月光惨白照山岗,山鬼笑声幽幽长……”
卫子林突然定住,喉间呜咽,眼睛瞪得溜圆。魏迢迢回头,接着道:“溪边水响别……张望……那是山鬼在……梳……梳妆?”
雷纹小帽皱眉道:“什么意思?”
魏迢迢道:“往前走,别回头。”
“……”
话音刚落,雷纹小帽下意识地回头,在转身的同时他身旁的人也好奇地跟着齐刷刷回头。下一刻,一声沉闷的异响,魏迢迢只觉得眼前一红,脸上一热,雷纹小帽一行人的身体便重重向前倾倒,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
比起魏迢迢愣愣的神情先炸开的是众人惊恐万状的呼号声。
“死……死人了!”
“山鬼,是山鬼,山鬼来了!”
“拿刀!还愣着干什么!快砍啊!”
“……救命,救我!救我我错了!救我快救我啊!”
“啊——————!!!”
巫山之中,尸横遍地,惨叫连天。
魏迢迢脑子里空空荡荡,无论如何喝止都无济于事,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直淌。卫子林则浑身发颤,裤脚濡湿一片,不止她,还有当场昏迷不醒、哭着喊妈的……
无人生还。
忽然之间,万籁俱静。魏迢迢抬眸,剩下站着的没几个,都背着身,憋着气,一声不敢出。
这时,前方的黑暗里,响起脚步声。
不疾不徐,“咕叽咕叽”像踩在积血里,拖着湿重的身子,正一步步挪过来。
须臾,一道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
树林沙沙作响,零零散散还活着的几人背着身,唯独魏迢迢迎面而立,然后,他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荒凉的夜色中,一道颀长枯瘦的影子裹着长袍,披着长发,在地上拖;垂着头,垂着双手,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有人承受不住双腿发软,脑子一抽,撒腿逃跑,可惜没跑几步突然暴毙,直挺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啊啊啊啊啊———”
此时,又有人脑子抽筋,竟抄起腰间佩剑朝它冲去,边冲边喊:“站住!□□娘的怪物!老子劈了呃……呃呃……”
阴影里,那道枯瘦的影子缓缓抬起头,它的脸苍白清秀,眉眼锋利,但面颊凹陷,眼下乌青明显,有种将死不死的病态。脖子更像是泥巴被人抻长过一样,长度是常人的两个长,半个细。一只手五根手指滑溜溜地插入那人的面门,将人提了起来,随即,两颗眼珠子森森一转,道:“那是,在说我吗?”
“……”
那人的嘴唇动了动,四肢徒劳地蹬了几下,然后,便软软垂下了。
这一闹,又吓倒几人。
眼下还勉强站着的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雷纹小帽人品虽烂,但也是位实打实的高手,在场死的活的,除魏十里属他最能打,谁料首个挂了的也是他,所以,谁也不敢赌,这东西,到底有多强。
忽然,一阵歌声响起,这次,不止魏迢迢,所有人都听见了,循声望去,唱歌的不是旁人,而是卫子林。她的嗓音甜美,曲子却十分诡异,在这荒凉的树林里寂寞地回响着。
旁人一脸要死别连累我的模样,窃窃道:“都这时候了,还唱什么歌?山鬼来都来了,有什么用?”
这话刚落,就有人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指僵硬地指向不远处的阴影:“看……看过来了。”
“……好了,你别指它了!屏气。”
闻声,山鬼将刺穿那人头颅的右手抽出,缓缓转动脖颈,那两颗森森的眼珠子一爆,瞬间胀大一倍。垂着的手滴滴答答淌着血,它就这么走过来,步子不快,可每一步都足以令人心跳骤停。卫子林吓坏了,边哭边唱,其余两位一气之下索性将她敲晕了,可山鬼还在走,就在他们不愿坐以待毙刚要有所行动之时,回头一看却猛地定住了。
只见,山鬼垂着手,微微歪着头,直直地立在魏迢迢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十分冷淡。魏迢迢被绳子牢牢捆住手脚,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屏息,极力逃避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异想天开地祈求他是个瞎子。两人就这么维持着你看我、我不看你、我仍看你的诡异光景。
忽然,一阵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谁知,山鬼居然俯身,选择与魏迢迢平视。他的眼睛如一潭死水静静地注视着魏迢迢,魏迢迢被他盯地猝不及防,本能地往后退去,却忘了手脚被缚,这一退脚下不稳恰好踩中一截尸体,身子一歪,失衡地栽向地面。
栽倒的那一瞬,他浅褐色的瞳孔里,出现了一道冷白的细线,破风而来。
山鬼见他此举,呆呆地僵在原地,头似乎垂得更低了。然而一声沉闷的异响,山鬼的头却猛地一抬!瞳孔骤然收缩。
一支羽箭正正插在他的胸膛,箭头穿胸,箭尾还埋在肉里。山鬼似乎愣了愣,面无表情拔下胸口的这支羽箭,留下一个透心凉的窟窿。反头瞅准目标,追了上去。
若非魏迢迢栽倒,本可一箭双雕。
作为十二高手中的游隼武士魏十里,独以迅疾闻名,刀法、剑术、射艺经他之手,一招一式令人眼花缭乱,四面八方刀光剑影,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看样子,魏十里连连躲避只守不攻是想诱敌远去,好便旁人脱身之意,自然,旁人也不傻,比起忠诚而短命的英雄,他们更愿当个不忠而长命的懦夫。有人匆匆为魏迢迢解下绳子后,咬了咬牙,留下四字:自求多福。
起初,魏迢迢以为这只是一句随口之言,直到他试着下山,却在同一个地方转了三次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撞上了鬼打墙。由于山路颠簸,加之天黑难行,昏死的卫子林伏在魏迢迢的背上悠悠转醒。
魏迢迢回头一看,小心弯下腰,把人放了下来。树林茂密,枝柯交错,抬头不见星星,更别谈什么月亮了,地上湿津津的,草叶上都是露水,魏迢迢选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抱头道:“抱歉啊,吵到你了吗?”
卫子林笑了笑道:“没关系。”
闻言,魏迢迢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闷声道:“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卫子林无声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顿了顿,道:“魏道长是遇上鬼打墙了吗?”
魏迢迢一愣,抬头道:“嗯。”
卫子林却不问自答:“略有耳闻。我爹说过,我娘就是被鬼打墙困住,没走出来。”
喉结动了动,魏迢迢本想追问“那你爹当时是怎么出来的?”但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道:“马长生是怎么死的?”
卫子林道:“听镇上人说,是染了疫病死的,一场医闹。”
魏迢迢道:“愿闻其祥。”
她便道:“当时,为了让弱冠之前就可能绝命的官公子稍微活久一些,官老爷煞费苦心,差人寻遍奇药、广求方士。其中,有一位云游四海的老医师听闻此事,自称有法子能治好他的病,但有个古怪的条件。”
魏迢迢问:“什么条件?”
卫子林指了指天空,道:“不得出户。”
魏迢迢想了想,道:“这岂非要憋坏了?”
魏子林点头道:“正是。那官公子本就体弱,听了这话虽不情愿,却也怕熬不过二十,便应了。可谁料不过半月,他的身子越发不济,一度求助父亲给自己断药,想出门透透气,但父亲却沉下脸来,温言劝阻,喊他再忍忍,听大夫的话。走后,这位父亲还是放心不下,竟让人把门窗都钉死,只在墙角留了个小洞口方便送饭,又派了个贴身婢女照顾他,寸步不离。”
魏迢迢奇道:“这位老医师既然自称有法子治好马长生的病,那么为什么他的身子反倒越发不济了?”
卫子林道:“因为这药性属至阴,听人说,一旦施治,中途若沾了阳气,立马就会被烈火焚身而死。”
魏迢迢道:“这么说,夜里也不行?”
卫子林摇头道:“这便不得而知了。传闻说这位官公子,脾气不好不讲道理还病弱,放他出去,怕是没耐心守那许多规矩,因此,无论他如何再三恳求、摔碗掀桌,官老爷都始终不肯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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