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辞忧从塔塔部启程回北离王庭那日,塔塔部族人全都自发地聚集起来为她送行。
塔塔部在辞忧回程的车马中放满了礼物,其中一车便是他们精心铸造的宝剑,辞忧知道,此次回去,对哈努能有个绝佳的交代了。
“王妃……”古尔的声音嘶哑低沉,他抬起手,抚在胸前,“塔塔部……永世不忘您的活命之恩!此恩……若有机会,刀山火海,我塔塔部在所不辞!”他身后的部众,也随着他,齐刷刷地躬身行礼,无声的誓言在肃穆的风中传递。
辞忧的车队在塔塔部族人的目送下,缓缓驶离了这片刚刚从死亡阴影中挣扎出来的土地。
行至一处狭窄的峡谷地带,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从两侧山丘后传来!伴随着粗野的呼哨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数十骑蒙面彪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出,瞬间将辞忧的车队团团围住!
“什么人?!”撒其脸色剧变,厉声嘶吼,仓促拔刀。他手下的士兵也惊惶失措,慌忙结阵。然而对方人数虽不多攻势却十分迅猛,个个悍不畏死,出手狠辣精准,一时间北离卫队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不一会,战斗便结束了,北离的卫队被捆绑、堵嘴,丢在了几块巨大的风蚀岩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飞快地扑到辞忧的车旁!
在掀开车帘的那一刹那,萧无羁的心跳几乎停止了。那个他魂牵梦萦、在心底描摹了千万遍的身影,此时,像只受惊的小猫蜷坐在车里。
她终于不再是山岗上那个隔着生死与身份遥望的模糊剪影了,也不再是梦中虚无缥缈的幻影。她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触手可及!他的眼眶瞬间发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小荷忽然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来人啊,保护王妃!”
萧无羁没有理会尖叫的小荷,只是一把抱起惊魂未定的辞忧,几个纵跃,迅速远离车队来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
辞忧觉得这个气息太熟悉了,还有这双眼睛,甚至这个怀抱的温度,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直到他揭下蒙面,是他!居然是他!
那张脸已不再是记忆中少年郎清隽温润的样子,他的皮肤变成了粗糙的古铜色,被风沙磨砺出粗粝的质感,颧骨处一道寸许长的暗红疤痕斜斜没入鬓角,那双眼睛,深若寒潭,此刻正翻涌着炽热、痛楚、和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思念!
“萧哥哥……”她的唇瓣剧烈地颤抖着,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酸楚,终于冲破了她的唇瓣,却轻得如同叹息,仿佛怕惊碎了这虚幻的泡影。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了他的怀抱。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前襟。
萧无羁只觉得那破碎的哭声如同锋利的刀,一刀刀剜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将她瘦弱的身躯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是我……辞忧,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了三年的思念与煎熬。他低头,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那魂牵梦绕的气息。多少个血雨腥风的战场间隙,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支撑他活下来的,就是对她的思念。
“别怕……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听到这话,辞忧猛地抬起头,“你怎么来的这儿?!”她的声音忽然恢复理智,其中带着恐慌。
“为了寻你,我参了军,得陈文将军赏识提了副将,随驻守边关的军队到了这里,从你到塔塔部时我就一直跟着你,只是你身边看守太严,未得机会接近你,只得在你回程的路上乔装布下埋伏!”萧无羁解释道。
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碾得粉碎。辞忧双手猛地用力想要推开他,语速飞快地说道,“这里是北离腹地!一旦被发现我被救走,哈努一定会派人来追,趁他们还没发现,快离开这里!”却被萧无羁铁箍般的臂膀箍得更紧,“别动,让我再抱抱你!”
萧无羁赤红的眼眸死死锁着她苍白惊恐的脸,“我知道!你不要怕,他要来追,我正好率兵跟他大打一场,亲自取了他的首级以泄我心头之恨!”
“你是梁国驻边的副将,那更不可暴露身份,你一露面救我,北离便会以此为由发兵,到时朝廷绝不会放过你,两国战火重燃,多少无辜百姓将流离失所,多少将士要血染沙场!”辞忧当然想跟着他离开,可是心中的慈悲让她无法如此自私的就走掉。
萧无羁只觉得被一种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吞噬,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残酷而冰冷的事实!
“再放你回那个魔窟,我会疯!辞忧,跟我走!现在就走!天涯海角,我都要带你走!”萧无羁将辞忧抱的更紧,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要立刻将她从这炼狱中带走,什么后果、什么军法,他都不在乎了!
辞忧焦急地望向峡谷入口的方向,那里隐约还能看到被捆缚的北离士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开始向萧无羁说出她的计划。
“如今北漠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汹涌!北离王哈努暴虐无道,早已离心离德。图南新王沙堤弑君夺位,根基不稳,全靠与哈努结盟和迎娶前公主来维系,但旧部势力并不安分。土拓王图勒娶了我朝的永宁公主,心向和平,却屡遭北离和图南侵扰劫掠,苦不堪言!”
她思路清晰,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这盘棋局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与其带我一人亡命,不如以塔塔部为楔子,暗中联络土拓,分化北离和图南联盟,引起他们内讧,扶持新的北离王和图南王,让北漠形成新的平衡,我大梁北境可安!”
“萧哥哥,我在这里,并非全无依仗!哈努贪图长生,对我炼制的‘丹药’依赖日深,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而塔塔部欠我救命之恩,就是我埋下的种子!再加上你梁国驻北境副将的便宜,我们可以里应外合!这盘棋若能下成,不仅能救我一人,更能解北境百年战祸,护我大梁万千黎民!届时,我们自然能安然的回到中原!”
萧无羁怔怔地看着她。眼前这个被丢弃到北离炼狱三年的女子,她的眼中没有懦弱,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洞穿时局的智慧和一种为苍生谋路的宏愿。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少女了,而是一盏在炼狱中点亮了的烽火。
他胸中那股不顾一切要带她走的狂潮,在她的冷静分析和宏大构想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涛,渐渐平息、退却。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撼与骄傲的痛楚攫住了他。
他明白,她说的是对的。带她走,两人只能亡命天涯,而留下来,布下这盘大棋,才是破局之道,才是真正的生路,虽然这条路对她而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凶险万分。
“你……”萧无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克制的痛楚,“可你在这里……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无法想象她在这个炼狱是如何度日如年,仅仅是想到她受的煎熬,都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煎熬?”辞忧仰起脸,泪水洗过的眼眸异常清亮,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深深刺入萧无羁的心底,“萧哥哥,若我一人之煎熬,能换得北境安宁,能换得千千万万人免于战火流离,这煎熬,便值得!”
“相信我,”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抚上他颧骨那道狰狞的疤痕。三年未见,这疤痕每一寸都在诉说着他这三年来经历的风霜血雨。
萧无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轻轻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脸颊未干的泪痕,“好……”这个字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我信你。”
他顿了顿,“但这盘棋,你的安危,必须放在第一位!若……若你有任何闪失……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一定踏平这片大漠!”
“时间不多了,萧哥哥,你听我说,塔塔部心向和平,苦哈努之暴虐已久,在给古尔首领医治时我已试探过他,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辞忧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你尽快联络土拓,探明态度,他是我们破局的关键盟友!”
“塔塔部铸造的那批宝剑,是我最好的‘投名状’。我会以替北离保持与塔塔部的友好往来为由,顺理成章地与塔塔部保持联系,靠他们向你传递消息。”
“萧哥哥,现下,你必须立刻带人离开!”辞忧飞快地看了一眼峡谷入口处被捆缚的北离士兵方向!“你将塔塔部送的金银珠宝劫走,留下那车宝剑,我带走献给哈努,回去就说车队遭流寇劫掠了,因东西太多不便带走所以丢下了这车宝剑!”
萧无羁的心如同被冰锥刺穿,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将她掳走,可她的眼神,她的计划,他只能听从她,看着她再次回到那炼狱之中!
“好!”萧无羁松开抱住辞忧的手,强压下痛楚和担忧,从胸中掏出那只合欢簪,将它放到辞忧手上,“还记得这支簪子吗?我送给你的及笄礼物,你被带走那日,我在你家中寻到的!这几年,我日日将它带在身上!”
辞忧的指尖触到那温润的木簪,合欢花的纹路瞬间刺痛了她的心。她当然认得它!这是她及笄前夜,他亲手所赠,还未在及笄之日簪上,她便被朝廷的官兵带走送到了这里……它竟被他寻回,并贴身珍藏了三年!
“记得……”她声音哽咽,几乎无法成言,只是紧紧攥住那支簪子,将它贴在胸口。
“你爹爹阿娘和小妹都很好,我派了人保护他们,你放心!”知道辞忧心中一定挂念家人,萧无羁赶忙将她父母近况告知于她,希望能宽慰到辞忧。
辞忧用力的点头,“我知道了!你快走!迟早有一日,我们大家会在中原团聚的!”
“哈努暴虐,你在他身边,千万要小心……”萧无羁的叮嘱还未说完,小荷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公主……公主!”,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我一定小心。”辞忧紧紧的抱住萧无羁,然后干脆的松开手,将他推开,“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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