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景色固然清幽雅致,但今日宴会的主角,却是缀满山头的荔枝。
所以,待到午宴即毕,茶香也已散尽,宾客们便三三两两,结队往山林中去。
黎苏一行亦是如此。
几人各自拎个竹篮,随意寻个方向,便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荔枝林里。
甫一进入,空气中混合着草木气息和果实甜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现在的荔枝树都是经过矮化的成熟品种,在树底下,只需稍稍踮起脚尖,便能轻松摘到沉甸甸、坠下枝头的新鲜白糖罂。
剥开通红的外壳,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汁水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稍一触碰,蜜浆迸溅。
黎苏弯着眉眼,将手里剥好的荔枝送到肥啾嘴边,看着它歪着脑袋小口飞快地啄果肉的模样,笑意更深:“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啾!”初一煞有其事地点点脑袋,表示大为赞同。
如果说西瓜是爽朗沁脾的甜泉,那荔枝就是醇厚蜜意的凝脂,两者不同,又同样的鲜活,让人心生欢喜、唇齿难忘。
尝过白糖罂的滋味后,一人一鸟也顾不上往篮里塞了,摘下一大串,往树底下一蹲,哼哧哼哧地吃起荔枝自助来。
荔枝没有售价,摘下入口即化!
美哉,妙哉!
瞧着两只馋鬼的吃相,其余人均笑着摇摇头,也懒得和他们抢,而是干脆走远几步,另寻一棵荔树枝摘去。
等两人吃饱,周围早已不见熟人的踪影。
黎苏环顾四周,奇怪道:“刚还听见韦彪在不远处喊,说摘到一颗拳头大的荔枝,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连候老板也不见了……都跑去哪了?”
黎苏皱眉,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他抱着肥啾,低头与它商量:“初一,咱们先去跟大家汇合吧?我有些担心……”
虽然出发前,黄仙儿特意私下跟他说过,此次来的客人大都是性情温和的精怪,并不会无故伤人,让他们放宽心,敞开来玩即可。
但是,万一呢?
万一一无所知的韦彪,无意间触碰到哪个妖族的雷点……盛怒下暴起的妖怪,对上毫无防备的孱弱人类……
结局可想而知!
想到这,黎苏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还是赶紧将人找回来比较妥当!”
“啾。”肥啾应声,还贴心地用翅膀往东南方向指了指。
循着方向,黎苏在林间穿行近两里路,直至步入一片雾气缭绕的树林深处,才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些许响动。
他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那些张牙舞爪、布满尖刺的荆棘,垫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往声源潜去。
一路景象险恶,所幸有惊无险。
待他终于穿过那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后,眼前豁然开朗,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又是……结界?”黎苏歪头,轻声低喃,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
“好地方啊!”
比起黎苏的小心谨慎,初一就显得大大咧咧多了。它小脑袋灵活地左顾右盼,确认四周确实空无一人后,便毫无顾忌地从黎苏怀里跳下来。
光芒微闪间,小小肥啾已然化作孩童模样。
他迈着小短腿,兴奋地在这方天地里东瞧西看,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不住啧啧称奇:“嚯!这可比那绿茶猪的破地盘强多了!”
当康的结界,不过是凭着本能,粗暴地圈起几方小天地,守着自己心爱的果树,不让外人靠近。本质更接近于妖兽原始的占有欲,所以环境纵然透着自然野趣,但也格外简陋朴素。
而此处,更像是人工开凿、精雕细琢的自然。
峭壁环抱间,几座小楼,亭亭而立;
半山腰处,石台上古松斜探,半掩亭阁;
崖顶瀑布飞流直下,蜿蜒成溪。
立身崖底 ,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呼……好舒服啊……”黎苏仰头,深吸一口氧含量超标的空气,感受着心肺的洗涤,忍不住心生感慨,“活得久就是会享受,谁能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藏着这么一处避暑圣地!”
“苏苏喜欢?”紧紧攥着他的手,初一仰起小脸,笑容甜甜,“那等以后,我也给你建一个!建个更大、更漂亮的!”
黎苏忍俊不禁,曲指轻轻刮了下他鼻尖:“这回怎么不说直接抢来给我了?”
这小祖宗,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骨子里就刻着霸道的血统,但凡遇上他看上眼的,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都想据为己有。
“哼,”初一皱皱发痒的鼻尖,声音奶声奶气,却偏要扬着下巴,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势,“因为我建的,肯定比这要好千倍、万倍!”
“不过……”见黎苏仍直直看他,初一话音一转,语气里上点“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你要真喜欢这个的话……”
他顿了顿,像是在妥协,“嗯,也行吧!就是……还得再等等……”
等他再长大些,等他拳头足够硬,就能将今天窥视黎苏的那些家伙,一个个全部揍趴下!
“行~”看着小朋友煞有其事的模样,黎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语气纵容地配合,“那我就慢慢等着啦,等将来,初一给我造一座恢宏缥缈的仙府。”
“嗯,”初一郑重其事地保证,“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黎苏只笑。
两人拾阶而上,很快便走到半山腰的石台处。
亭内瓜果满桌,酒盏散落,几个中年模样的人,正斜倚着亭栏,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而他们要找的韦彪,正跪坐在下首,殷勤地为座上客端茶倒酒。
“啧,”躲在草丛后面,悄悄观察情况的黎苏轻啧,“人好像有点多啊。”
正思忖着先退回去搬救兵,脚下却不慎踩到落叶,发出细微的脆响。
“谁在哪里?!”随着怒喝声起,一只酒杯破空而至,直冲黎苏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初一身形如电,凌空跃起将酒杯踢飞。
被发现了!!
黎苏心脏狂跳,暗自懊悔:怎就不先去寻武力值较高的候老板帮忙呢?如今倒好,非但救不了人,还可能再次拖着初一陷入险境!
可眼下后悔已经迟了,而且韦彪那副模样……分明不太对劲,决不能弃之不顾。
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讪笑道,“晚辈迷路至此,见此处景致清幽,一时流连……没成想打扰到诸位前辈的雅兴,十分抱歉。”
“哦……是你……”
其中一人开口,目光如审视货物般将黎苏上下扫过,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着原本放置酒杯的那片桌面,语调疏淡,“也不过如此,看来那群人已经慌不择路,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哎,慎言。”另一人虚虚抬手,截住话头,然而他的视线同样在黎苏身上细细转过几圈后,方才转向同伴,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道,“那位的预言,可曾落空过?既说是他,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说罢,扬起一抹恰似和善的浅笑,朝黎苏颔首示意:“机缘巧合,小友既已踏足此地,不如暂留片刻,与我等共饮一杯?”
“当然,这是晚辈的荣幸。”黎苏面上笑意盈盈,唇角弯得恰到好处,心底却早已翻江倒海,脏话刷屏。
什么玩意儿?莫名其妙!头回照面,就对别人评头论足,叽里咕噜说一堆不着四六的话,末了还硬挤出个慈眉善目的假笑。
呵,这套路他可熟!
想当年,他当社畜那会儿,那些个狗屁领导,不也总爱先劈头盖脸骂一通,再假惺惺拍两下肩膀,塞颗甜枣儿,好让你心甘情愿继续当蒙眼拉磨的驴!
呸,都是乐色!
不过,心里纵有万般腹诽,表面功夫还得滴水不漏。
跟几个老妖怪虚与委蛇、周旋几轮后,黎苏才恍若刚发现一般,看向过来斟酒的韦彪:“咦?这不是黄姐家的外甥么,怎么也在这里? ”
“哦,竟是是黄家的?”后面搭话那人故作恍然,面上一团和气,乐呵呵道,“半路上随手捡到的,还以为是无主的玩意儿,便顺手拎回来逗个趣儿。”
“原是如此,不过……”黎苏嘴角噙着笑,状若无意道,“黄姐似乎挺稀罕这人的,我来的路上,还碰见她正到处找呢。”
“是么?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搬出黄仙儿的名头,对方仍是不为所动,语气敷衍道,“那晚些时候,我再给她送回去便是。”
鬼话连篇,信你才怪!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老妖怪说话算话,谁知道送回去的是囫囵个儿还是缺胳膊少腿?黎苏可不敢拿韦彪那条小命来赌。
他脸上笑容不减,声音温和道:“前辈们贵人事忙,哪能劳烦亲自跑一趟?晚辈在此叨扰已久,正好该告辞了,不如就让我顺路将人带回去,您看如何?”
对方笑吟吟的,既不松口放人,也不明确拒绝。
正僵持着,亭中那位一开始用酒杯袭击黎苏的男子忽然轻笑一声:“罢了,你带走吧。”
“哎,好咧!”黎苏早等这句,不等那群老家伙回神,牵着初一,拖起韦彪,拔腿便往外跑。
众人看着他们仓皇远去的背影,不甘问道:“就这样轻易放他走了?”
“不然呢?”那人慢悠悠啜了口酒,眼皮都未抬,“你们谁有把握,在惹怒他们后,能够全身而退?”
此话一出,亭内霎时安静,再无人吭声。
黎苏这边,拽着两人一路狂奔,直至退出秘境,回头见无人追来时,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呼……累死我了,差点以为小命要交代在这……”
将气喘匀后,黎苏才直起腰,看着木然僵立、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韦彪,不禁皱眉:“他这是怎么回事?”
初一闻言,伸手在韦彪呆滞的双眼前扫了扫,摇头道:“可能是中了那群老东西的幻术,迷了神志。”
“啊?那咋办?!”黎苏瞪大眼睛,这人不会就此沦为傻子吧?
初一摊手:“我不擅长这些,还是带回去给黄鼠狼看看吧,没准她们懂这些门道。”
“好吧。”黎苏叹气,认命地拽起韦彪的胳膊继续往回走。
走到半道,偶然遇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蹲在陡峭的山坡旁,枯瘦的双手正专注地扒拉着什么,连脚下的泥土松动都浑然未觉。
突然,陡坡的土层陡然裂开——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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