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苏家。
盯着蜷缩在院角的三个女孩，黎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怎么把人也带回来了？！”
“你也看到那些人的态度，”提起那一家子，王才艺就觉得晦气，他嫌弃地撇撇嘴，“要不带走，没准我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关起门将人打个半死，然后送给什么傻子、疯子当媳妇了。”
“那干嘛带来我家？”还是一拖二，连两个未成年的妹妹都带出来了。
“那没地方去啊，”王才艺挠挠头，一脸为难，“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
“现在想起自己是外地人了？”黎苏一把揪住王才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抡拳头的时候怎么不先考虑下后果？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酱骨头吗？”
“对不起，”王才艺诚恳道歉，并虚心请教，“那现在咋办？”
“现在咋办？”
黎苏也不知道，只能转头求助。
杨表哥无奈地摇摇头：“我家住不下，而且也不合适。”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未婚的单身汉，在落后的乡下，即使是21世纪，外姓姑娘住进别人家，也是要被说闲话的。
“啧，封建。”王才艺嗤笑。
黎苏一记眼刀甩过去，示意他闭嘴后，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她跟我一个姓，论族谱也算本家，可以带去族里叔公家暂住几天，”临时被喊来的韦彪搓搓手，神情有些犹豫，“可这总不是个事儿啊，以后呢，打算怎么安排？”
几个男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角落那女孩身上。
女孩还未成年，像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躲在角落。
本该在读书的年纪，却早早辍学，整日在家里干农活。常年的风吹日晒，让她看起来枯黄干瘦，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对未知的惶恐与不安。
黎苏叹气：“问她估计也不晓得。”
“你姐呢？现在在哪？”
对于女孩家里的情况，韦彪稍微知道些：最大的姐姐也才二十，同样是年纪轻轻就辍学外出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
“在G市……”
过年的时候，大姐曾私下跟她许诺，等她成年，就带着她一起进厂打工，赚钱独立。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逃离这原生家庭，父母就迫不及待要将她卖掉换钱。
女孩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能……能借我两百块吗？我想去找我姐。”她声音发颤，仍不忘补充道，“等我打工赚了钱，一定还你……”
“不行，”没等其他人开口，王才艺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的想法太过天真。”
女孩垂头，眼神黯淡。
王才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再次开口，语气带着近乎冷酷的理性：“听起来你姐在G市过得也不富裕，肯定负担不起你们姐妹仨，再说了，你们年纪还小，比起着急去打工，更应该想办法继续念书。”
“家里……不会给钱的……”女孩的声音低如蚊呐，还有认命的麻木，“九年义务教育……要不是村委会的人一次次上门警告，不让孩子上学是违法行为……”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兴许现在，我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无边的沉默在院里蔓延，只剩下女孩压抑的、几乎低不可闻的抽气声。
另外两个女孩见自家二姐哭，再想想自身的处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人紧紧相拥，泪水无声滚落。
明明父母双全，却像无根的浮萍，孤苦无依。
黎苏的拳头捏得死紧。
他狠狠瞪着王才艺，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王才艺！她们才多大，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委婉些?”
几个孩子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从未真正走出去过。
或许对他们而言，能离开这里，哪怕只是进厂打工，就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女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我们不是不想借钱给你，只是G市太远，你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身上就带几百块钱，万一路上遇点事，或者到地方根本找不到你姐…… ”
更别说她父母那德行，回头知道人跑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在女孩们面前提起了。
“那……我到底怎么办才好……”女孩捂脸，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十七岁，明明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她的眼前却有一堵墙，漆黑、冰冷，看不到透光的缝隙。
面对哭得伤心的女孩，几个大男人跟杵在那里的木桩似的，你推我搡，大眼瞪小眼，却谁也不敢再开口。
沉默好一会儿，还是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杨皓轩率先开口：“不如跟村委反映下情况，让他们出面调解，到时咱们再一起凑点钱，把她们仨全部送去镇上的寄宿学校……寒暑假再试着在镇上找份兼职，尽量少回来，避开家里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话未说完，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杨皓轩，吓得他说话都磕巴了：“干……干嘛？这、这法子很差吗？那我们再想想……”
“不，我觉得这样挺好，”黎苏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至于钱……就由我出吧。”
读书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事，表哥他们主要以务农为生，收入有限。况且，这是本就是他将两人牵扯进来的，断没有再让他们出钱的道理。
“不行！”杨表哥拧着眉头，一口回绝。表弟家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你兜里那点钱都填进后面两座山了，光你一个，短时间哪还能再额外拿出这么多钱？”
“就是！”韦彪也在旁边应和，自从改邪归正后，小姨最近陆续又给他揽了几单活儿，手头也攒下来些钱，“我们穷归穷，给几个小孩凑个学费还是能行的！”
“不行……”黎苏还想拒绝。
“哎呀，你们在争啥呢？”王才艺下巴高高扬起，胸脯拍得“砰砰”响，一脸的豪气冲天，“我非常有钱，全包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刚还争执不下的三人齐齐扭头看他。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半拍，随即，三人异口同声：“好！”
那应声，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王才艺：“……”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从心底涌起，他越想越不对味：明明在做善事，为啥自己还会有种冤大头的感觉？
然而，没等王才艺咂摸出个中滋味，其余人已经开始行动。
“现在就去村委会，”韦彪一锤定音，“事情定下，就把人安置在叔公那住段时间，等一开学，就立即送走！”
“等等！”
黎苏上前，伸手拦住风风火火要往外走的众人，转头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们，“这事，咱们还没问过本人的意见呢。”
“对哦……”韦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挠挠刺猬似的短发，“那你现在赶紧问！”
黎苏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行着无声的眼神交流。
最终，年纪最大那个被轻轻推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们……我们愿意的……”
“行，”黎苏点点头，神情并未放松，反而添了几分郑重，“不过，有些丑话说在前头。”
他严肃的视线缓缓扫过面前几个女孩，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我们愿意出钱供你们读书，这是一份心意。但是，读书是你们自愿选的路，如果你们自己不用心，态度敷衍，导致成绩跟不上，那我们也会考虑停止资助。而且……”他略作停顿，才继续往下说，“这笔钱，等你们将来毕业工作后，需要连本带息、分期偿还，能接受吗？”
“不用……”
王才艺想说自己压根不在乎这点小钱，话未出口，衣袖突然被旁边的人猛地一拽。
他茫然回头，只见杨皓轩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多嘴。
白来的恩惠，起初兴许会让人心存感激，可时间一长，便会变成理所当然的索取。
与其让一片赤诚在日后被肆意糟践，还不如一开始就明码标价。
女孩们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黎苏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
沉默片刻，她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齐齐抬起头，语气坚定：“我们接受，也会努力！谢谢哥哥们给的机会，咱们现在就写借条、签字按手印，可以吗？”
“借条就不用了，”黎苏温和笑笑，“记住今天的话就行。”
事情敲定，他顺势站起身：“走吧，等解决完，刚好回来做晚饭。”
“不用做我的份儿，”杨皓轩嘿嘿一笑，“最近都在地里忙，好不容易有空闲，跟你表嫂约好一起去镇上下馆子。”
“我也不成，”韦彪接口道，“刚接了个急单，晚上就得出发，就不过来了。”
“哦，那就……”
刚想说改天再聚，旁边的王才艺就急吼吼举手：“我！我有空！今晚要过来吃饭！”
黎苏：“……”
他转头，嫌弃地轻“啧”了一声，到底没把那句“不欢迎”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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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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