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出了个极其离奇又莫名绮靡的白日梦。
梦里天光贼亮堂，鸟鸣脆生生的像是在开演唱会，段燎发现自己赫然出现在虞清宴那个素净雅致的小院里，只是梦里的色调饱和度拉满，花花草草都鲜艳得发光，最惊悚的是他自己，居然穿着一件粉色印着小碎花的女式围裙，脖子上还滑稽地挂着一块卡通小熊图案的围嘴，一脸傻乐地颠着一个滋滋冒油的煎锅，锅里居然是金黄油亮、边缘焦脆的煎培根，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香气。
那抹素白的身影就在他旁边，背对着他，梦里的虞清宴似乎没了现实里那身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倒多了几分仙气飘飘，长发依旧，却像打柔光镜拍出来的，顺滑得发光，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调皮地撩过线条优美的颈侧，哇，梦里这该死的视角。
“清宴~尝尝？”段燎听见自己用甜得发腻、能齁死隔壁老王的声音招呼，还扭着腰，把一片煎得滋滋作响的培根递过去。
素白身影转了过来，梦里的脸模糊却又惊艳地不似真人，冰雕玉琢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那双眼睛是沉静的墨黑，看过来时，眼角似乎还微微弯着？带点柔和的弧度？甚至还抬手，用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一片培根，更过分的是，院角那架老葡萄藤下，居然还摆着个巨大的泡泡机，正噗噗噗地往外吹着五颜六色的大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晕。
氛围烘托到这儿了，梦里的段小爷那点按捺不住的野性子又冒头了，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美人、阳光、气泡、香气，他咧嘴露出标志性的痞帅笑容，身体前倾，凑近那张在梦里漂亮得不像话的脸，眼神锁定那张形状好看的薄唇，气氛正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他鼻尖离梦里的目标只剩零点零一厘米时。
那张薄唇，清晰地、冷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脑子里炸开，像锥子扎破了那个巨大的肥皂泡：“我、是、男、的。”
“操！”一声气贯云霄带着被踩了尾巴般惊悚的咆哮，段燎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床头结实的实木床板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跟着震了三震。
“嗷~~~~嘶~~！”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响，窗外天光已经沉得不像话，暮色四合，山里特有的夜曲已经开演，虫鸣声此起彼伏，那真是听取蛙声一片，比城里的夜店背景乐还热闹，窗外竹影幢幢。
段燎坐在床沿，大口喘着气，感觉灵魂都被那句梦里的自爆劈成两半了，一半还在回味梦里那惊鸿一瞥的美貌，另一半被那冰冷的男中音彻底冻醒，他烦躁地抓了抓寸头，脸皮有点发烫，心里暗骂：“妈的，老子这做的什么孽梦。”他抬手就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山风带着薄暮的凉意立刻灌满鼻腔，吹散了些许燥热的尴尬，窗边正好能将山势稍低处的隔壁小院收入眼底。
这一看，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还没彻底醒。
只见虞清宴那院子的原木小门外，影影绰绰地挨着好几个小脑袋，定睛一看，竟是几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看个头最大的也就初中生的年纪，穿着朴素的校服，还有更小只的估计是小学一二年级的，也凑在姐姐们身边，踮着脚尖往里张望，几个小姑娘挤在门外那条窄窄的青石小径上，一个个脸蛋泛着红晕，眼神亮晶晶的，明明激动又好奇，却又你推我一下，我扯你一把，扭捏着谁也不肯真的上前去敲那扇虚掩的院门。
段燎扒着窗框，看得真切。
先是愕然，随即嘴角那抹惯常的痞笑又像野草般顽强地冒了出来，带点玩味，带点不可思议，还有一丝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滋味，在暮色里喃喃：“呵……”他轻笑一声，眼神像是黏在了下面那幅“朝圣”图景上，“还挺有眼光的。”不知是说小姑娘们，还是说的那个住在隔壁能入梦又能惹得小姑娘们含羞带怯的家伙。
山里的夜风带着植物根茎和泥土的清洌味道，穿过敞开的老式木格窗，吹散了房间角落堆积着的薯片与香精调味料的浓郁气息，段燎四仰八叉瘫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原木的纹路，睡意全无，下午那场回笼觉睡得灵魂出窍，直接撞破了次元壁，更主要的是，他年轻身体的生物钟还在城市的夜场里蹦迪，才七点多的光景，让他现在躺下简直堪比上刑，窗外虫鸣鸟叫合唱得正起劲，更衬得这山间夜晚的寂静无边无际，真的除了山还是山。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蛋疼！”肚子里适时地发出一阵轰鸣，下午那桶泡面消耗得格外快，他烦躁地抬手，下意识想去抹一把被精心打理过的前刺发绺，结果指尖触及到的是发根毛刺刺的板寸触感，心里顿时又一阵憋闷，这锉刀头是老爷子亲手把他押进发廊、押着剃的，理由冠冕堂皇，干净、利落、省事，省他大爷的！就段小爷这种恨不得每天拿发蜡凹一百个造型的资深臭美人士，被迫剃掉他的门面，简直是要他半条命。
认命地滚下床，在角落里小山似的物资堆里刨出一桶红烧牛肉面，熟门熟路地撕包装、放调料包，提起那个简约风小电水壶灌水。
段燎趿拉着拖鞋晃进卫生间，顶灯是暖黄色的，他拧开水龙头，掬起几捧冰凉的山泉水猛搓了几把脸，冰冷的水刺得皮肤微微发紧，还有些凉飕飕的，他抬起头，抹了一把脸，看向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庞。
镜子里的青年有着一张轮廓相当鲜明的脸，眉骨微微隆起，连着高挺利落的鼻梁，勾勒出近乎野性的英俊基底，一双眼睛眼型偏长，即使是此刻没什么精神地半耷拉着，水珠顺着微微凹陷的脸颊，汇聚到线条清晰紧致的下巴。那寸头确实粗暴地砍掉了他大半精心营造的氛围感，但这种粗糙的造型，反倒将少年人那种充满生机的痞气和不加掩饰的荷尔蒙暴露无遗，有种野兽被暂时剃了毛的别扭感，他对着镜子眯了眯眼，刻意挑起一侧眉毛，嘴角慢慢牵起一个玩味又带着点自得的弧度，沾满水珠的脸上闪过那种老子知道自己很帅的混不吝劲儿。
“啧，”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抬了抬下巴，“寸头也挡不住哥的帅气。”
几口热汤下肚，泡面抚慰了造反的肠胃，饱暖思...咳咳咳，思故乡，段燎抹了把嘴，手机屏幕适时亮起，那是他通往另一个花花世界的唯一窗口。
点开那个名为【无敌是多么寂寞(4)】的群，里面几条消息孤零零躺着。
段燎手指翻飞：“兄弟们今晚有什么活动啊？”后边跟着个探头探脑的狗头表情包。
几乎是秒回，备注叫[祁冕大魔王]的飞速甩出一句，还带了个哭泣的表情包：“嘤嘤嘤，今晚是没有段少爷的一天，人家好寂寞好空虚啊好冷哦~，整个场子都黯淡了~呢。”
后面还跟了一连串捶胸顿足的打滚表情包。
段燎瞬间笑出声，指尖哒哒敲击：“祁冕，你给老子爬远点滚啊，再嘤嘤怪我回去第一个拿你祭天。”
【川流不息】加入战局：“@祁冕大魔王，狗儿子，你叫声爹听听？爸爸一会就来宠幸你！[得意]”
祁冕大魔王：“嘿嘿嘿！@段燎，别管你哥我空虚寂寞冷了，赶紧的，山里啥光景啊？野猪当宠物没？给我们先探探路，等你摸清楚了，我们哥几个杀过来给你开荒。”
【孟少爷想躺赢】紧跟其后：“@段燎，爹！！！你快带我上分啊爹！！！他们俩都嫌我菜不带我玩啊啊啊啊！[菜狗流泪]峡谷的风好冷好大，我们只要守一座塔，而对面却要守八座塔，稳赢。”
段燎毫不客气打字：“带你个头啊带，带你上去打一局，一局还没打完，信号一断，队友只能看着我的ID在原地罚站半小时，我带个屁啊我。”
川流不息立马回了一串问号：“？？？？怎么个事儿？段少你那破地方，连打把游戏都要遭雷劈？”
“别怀疑，这鬼地方，信号差到接电话都得看老天爷心情，三格满格的5G?不存在的，一格都特么时有时无！打游戏？开什么国际玩笑。”段燎没好气地把手机举到窗外信号更好的位置，才勉强把消息发出去。
祁冕大魔王发来一个捂嘴惊叹的表情：“卧槽！段爷爷真舍得把你这么个身娇肉贵皮光水滑的小少爷扔那种深山老林当野人？狠，太狠了！[献上膝盖]”
段燎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手指用力：“嗯呢！还能有假？我人都在这深山豪华单人野人套房里了，信号？不存在的。”后面还配了个安详躺平的熊猫头表情包。
孟少爷想躺赢：“爹！一路好走[挥小手绢]
段燎气笑了：“滚你大爷的，孟达你小子想死！”
他顿了顿，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隔壁那道霜雪似的清冷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恶趣味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手指又动起来：“不过嘛……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山的那边还是山，风景是纯天然无污染，但是…嘿嘿，我隔壁邻居，那是个真·天仙[挑眉坏笑]”
消息一发出，刚才还插科打诨的群瞬间静止了一秒，随即。
祁冕大魔王：“！！！！板凳已备好，爆米花瓜子辣条已就位，请开始你的表演，详细说说怎么个天仙法！[搬好小板凳]”
孟少爷想躺赢：“卧槽！邻居？？老段！！！你知道我还是黄金单身贵族吧！！！纯情毕业两年的男大学生在线等！！！求照片！求联系方式！我要入赘大山！！！[星星眼喷射]”
楚天川的消息带着一股强烈的质疑与一丝惊悚：“他妈的段燎！山里能有天仙？你怕是看山头憋疯了吧？别是狐狸精成精下山溜达了？快！拍张照看看！[你不对劲]老子鉴妖师执业资格证压箱底好多年了。”
段燎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追问，尤其是那两个格外刺眼的邻居和他字眼，眼底那点恶作剧的光更亮了，干脆大喇喇打出几个字：“拿下他？小事儿。”后面补了一句混不吝的，“太无聊，当解闷儿了。”
这三行字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
孟少爷想躺赢秒回：“！！！！？？？拿下他？？？！！！”
后面跟着一长串灵魂出窍的震惊表情包。
楚天川：“他？？？？？？？？”
连问号都发了一排。
祁冕大魔王：“他？？？？？？？？？”
同样震惊体。
孟少爷想躺赢在短暂的CPU爆炸后，发出灵魂拷问：“老段！！！[裂开]什么时候的事？！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偷偷变性了？背着我们偷偷去泰国了！！[震惊我妈一百年]说好一起当狗，你却要偷偷脱了单？？不对啊是改了取向？？？我靠这深山老林有毒啊！！！”
段燎看着满屏的问号和震惊体，刚想回怼，群里话题已经被带偏。
楚天川@祁冕大魔王：“收！老子洗个澡就出门，三十分钟后杀到你地盘，准备接驾。”后面跟着一个“刀在手，跟我走”的兄弟表情包。
祁冕大魔王立马响应：“收到收到，@孟少爷想躺赢速度速度，磨蹭啥，今天主题，制服诱惑！护士姐姐，水手妹妹，JK女高，任君挑选！[狗头叼玫瑰]”
孟少爷想躺赢瞬间忘记了段燎的惊天八卦，火速回复：“冲冲冲！！！等我十分钟，刚开完黑，妈的辣鸡队友举报我，我现在就换战袍！！！制服局冲啊！！！@川流不息@祁冕大魔王你们俩把车开到我楼下！！”
祁冕大魔王：“妥！[OK]”
下面的聊天瞬间变成了各种制服照预览图、约哪个会所、哪家酒水畅饮的讨论，车轱辘话滚得飞快。
段燎那句当解闷儿的信息如同投石入水，惊起一片水花后，很快就沉了底，他那个小小的深山天仙话题，迅速被淹没在兄弟们喧嚣火辣的下半场安排里。
段燎捧着手机，看着群里飞速刷过的各种制服美女照片和兄弟间关于谁请客的无聊扯皮，脸上的坏笑慢慢淡了下去，嘴角那点微弯的弧度也绷直了。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噼里啪啦飞快打出一句：“你们他妈的能正经点吗？”
消息发送，小圆圈转了半分钟，最后显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发送失败。
“真是操了！”段燎烦躁地把手机拍在床上，这破信号。
没有游戏的爆炸特效，没有酒精麻痹神经，没有震耳欲聋的DJ轰鸣，甚至连基本的网络社交都随时断线，窗外的虫鸣鸟叫此刻不再是山野小夜曲，倒像是永不停歇的噪音，这种绝对的、带着原始气息的安静，他浑身难受，一股闷火混着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寂感，不声不响地灼烧着胸腔。他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房间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每一根骨头缝里都叫嚣着无聊。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悠长清冷的旋律，像一缕游动的冰丝，带着一丝古雅的韵味，悄然渗入这片喧嚣的寂静和他内心的烦躁。
段燎的脚步猛地顿住。
声音来源清晰无比，就在他隔壁，虞清宴那个素净的小院。
旋律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像是在调试或者拨弄某种古老的弦乐器，每一次拨弄都带着轻微的摩擦与嗡鸣，每一个音符都异常孤冷。
段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侧耳倾听着这微弱得几乎被虫鸣淹没，却又固执存在的声音，那些兄弟群里喧嚣的制服诱惑、城市的夜店狂欢、信号断断续续带来的烦躁……在这断断续续的古琴单音里，突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床边那扇正对着下方院落的窗户前，暮色已深，虞清宴院中树影婆娑，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那偶尔漏出的一点点微茫灯光，以及那带着距离感的拨弦声，仿佛凝聚成了山间稀薄月华下若有若无的一团光晕。
方才在群里肆无忌惮地宣称当解闷儿、小事儿的张狂劲头，此刻被这突如其来带着隔绝尘世意味的清冷琴音，一点点地掐灭了尾巴，一种奇异的感觉，像冰凉的山泉水，缓缓漫过他心口的焦躁。段燎没动，也没像白日梦里那样傻乎乎地穿着花围裙下楼，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暗影里，看着下方院落那点微光，窗外的虫子依旧叫得欢，但那单调的拨弦声，让这漫长的山野夜晚，有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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