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飞站在台上,手里的话筒微微发颤。台下是几十桌乡里乡亲,嘈杂声中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和酒杯碰撞的脆响。酒店是县城都算不上的老式餐厅,吊顶的水晶灯蒙着灰,投射下来的光硬生生打在新人脸上,将早晨精心描画的妆容照得斑驳狼狈。
“人生只有两次真心……”郭敏飞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第一次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第二次是什么都懂的时候。”
白雨齐坐在离舞台最近的那桌,能清晰地看见站在郭敏飞身旁的彭苟——那个平时吊儿郎当、被他们戏称为“狗贼”的男人,正用力咬着下唇,眼泪却不受控地淌下来,冲开了粉底,在脸上划出几道滑稽的痕迹。
化妆师是郭爸特意请来的,据说在乡里名声一流,可显然对付不了这样汹涌的泪水。白雨齐忍不住低头对身边的袁酒满小声抱怨:“我早就说了要从城里请专业的婚庆团队,灯光师、化妆师全都该换掉……你看他现在一哭,简直没眼看。”
袁酒满轻轻笑了声,目光仍落在台上。“化妆师和酒店都是郭爸郭妈亲自定的。你知道的,自从之前那个章韩宇的事之后,他们总觉得亏欠姑姑……”
白雨齐叹了口气。是啊,那个曾经被郭家二老看好的章韩宇,最后却让郭敏非伤透了心。而彭苟——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男人,却默默喜欢了郭敏非十几年。
台上的郭敏飞继续说着:“第一次是情窦初开,第二次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很感谢我的爱人,在过去我不知道的十数年中,第一次在命运的指引中选择了我,第二次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情况下还是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我……”
彭苟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着,那身不太合身的西装此刻更显得局促。白雨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先前对这场婚礼简陋布置的所有不满,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复杂的心疼。
袁酒满的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父母都这么希望女儿嫁出去的么?”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白雨齐愣了一下,还没回答,就听见他继续说:“我倒希望,你爸爸妈妈可以把你早点嫁给我。”
她忍不住笑出来,眼角却有些湿润:“我爸我妈要是能说得动我,我早就嫁人了。就不会现在还和你坐在这里。”
“没关系,”袁酒满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现在结婚不用户口本,只要你答应就好了。”
“所以你这是在求婚?”
“不是。”他回答得太快,让白雨齐一时语塞。
“那你说这些干什么?”她佯装恼怒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在逼婚。”袁酒满转过头来,台上的灯光恰好掠过他的侧脸,映照出眼中难得一见的认真。
“哈?”
袁酒满终于看向她,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如果你不想嫁人,那就我嫁给你。”
白雨齐忍不住笑出声:“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我要嫁给你。”袁酒满的语气微微收敛。
白雨齐看着袁酒满道:“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计划,也没有设想过,但是我很确定,结婚和你不在我的计划里。”
“没有关系,我的未来计划里有你就够了。”
台下,袁酒满紧紧握着白雨齐的手,仿佛稍纵即逝。
台上,彭苟终于平复了情绪,正用袖子胡乱擦着脸。郭敏飞看着他,笑中带泪,拿过纸巾轻轻替他擦拭花掉的脸妆。台下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掌声。
白雨齐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酒店的灯光没那么刺眼了,乡音嘈杂也变得温暖起来。
她反手握住袁酒满的手,十指相扣。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轻声说,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闹中,但袁酒满听见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笑容明亮得仿佛能穿透这个简陋酒店里所有的昏暗。
台上,新郎终于止住了眼泪,正结结巴巴地说着誓词;台下,两双手紧紧交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许下了一个崭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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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苟没有父母,是靠他舅老爷拉扯长大的。舅老爷在他大学时期就走了,彭苟大学四年有三年半是靠国家助学贷款支付在校期间的学费和住宿费,生活费靠着舅老爷留下来的一点点遗产和日常打点零工勉强度日。
这场乡村婚宴几乎全是女方家的亲戚,就连唯二的两个大学同学也是女方的大学同学,所以真正意义的男方家人只能算一个,搞得彭苟像是入赘到郭敏非家一样。
自打彭苟研究生毕业,彭苟就跟着袁酒满在袁氏企业里并肩打拼,风雨同舟六年,不是亲兄弟,却早已胜似亲兄弟。
到了敬酒环节,这种场面袁酒满必定是要给彭苟撑场面的。
袁酒满跟着彭苟在郭爸的带领下,围着宴席一桌一桌的转圈,饶是两人六年的酒量都练出来了依旧架不住这里是郭家大本营。
所有郭家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表哥表弟轮番上阵不说,七大姑八大姨的也要喝上一杯才肯放过他们。
一圈敬下来,袁酒满和彭苟都有些脚步虚浮。彭苟原本就因方才的感动而眼眶泛红,此刻更是满脸通红,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袁酒满虽然还强撑着,但脚步也明显变得迟缓。
白雨齐看着袁酒满那有些摇晃的身影,心里一阵心疼。她起身走到袁酒满身边,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别喝了,再喝下去你身体要受不了了。”
袁酒满转过头,看着白雨齐,眼中满是温柔,他轻轻拍了拍白雨齐的手,说道:“没事,今天这日子,不能让彭苟丢了面子。”
这时,郭敏非也走了过来,她看着彭苟那醉醺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们俩也真是的,喝这么多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彭苟听到郭敏非的话,咧开嘴笑了笑,说道:“老婆,我高兴,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郭敏非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白雨齐看着他们俩那恩爱的样子,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她转头看向袁酒满,说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会儿,等他们敬完酒我们再走。”袁酒满点了点头,说道:“好,听你的。”
两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在软沙发上坐下。水晶灯的光线朦胧地落下来,将喧闹隔开一层。白雨齐从手拿包里取出纸巾,轻轻替他擦拭额角的细汗。袁酒满没有动,任由她动作,却在她收回手的瞬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旁,合上眼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能放松下来。
“雨齐,”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结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白雨齐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怎么,你也想结婚了?”
他摇了摇头,睁开眼看进她眼睛里,那眼神清醒得一点也不像喝了那么多酒的人。“不是想结婚,”他轻轻说,“是想着如果能和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每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应该很好。”
白雨齐心跳突然快得发慌,她别开视线,语气故作轻松:“你真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袁酒满却不容她逃避。他轻轻将她的脸转回来,望定她闪烁的目光。“雨齐,我是认真的。”他拇指抚过她的下颌,声音沉而稳,“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也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困难重重……没有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蓄积了许久的力量:“但我想告诉你,我不怕。我会努力,一点一点把那些困难搬开,努力给你一个你想要的未来。”
白雨齐从没听过袁酒满说这样的话。他一向洒脱自如、不拘一格,仿佛什么都不值得他执着停留。可此时他眼神灼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熬出来般滚烫。
她还在发愣,他却忽然靠近,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额间,温热而珍惜。
“雨齐,”他低声呢喃,呼吸间带着酒香和她熟悉的气息,“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看着他醉得眼皮都快撑不住,却还强撑着等她回答的样子,心里某道坚守已久的墙终于轰然倒塌。寂静片刻,她终于轻轻回握他的手,声音低而清晰:
“好。”
像是终于等到等待已久的答案,袁酒满唇角弯起一抹安心笑意,再也没能抵抗沉沉睡意,靠在沙发里昏沉睡去。白雨齐没抽出手,只是静静看着他睡颜,窗外月光漫进来,将这一刻裹得像一个温柔的承诺。
“白小姐,需要帮忙吗?”
一道清亮却又不失沉稳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白雨齐的思绪。她回过头,看见袁氏秘书办里那位总是眼明心亮、举止得体的年轻女秘书白风信正站在不远处。她今日未穿职业装,而是一身简约的浅色休闲套装,长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干练,多了几分柔和的亲和力。
白雨齐看着这位与自己同姓的年轻女子,又下意识地转头望了望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袁酒满,他呼吸均匀,眉宇间还带着酒后的倦意。她唇角不由得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自己方才对着一个醉鬼的出神与心软,怕是全落入了这位心思细腻的下属眼里。
“要的,”她收敛心神,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麻烦你找人帮我把他扶回房间吧。”
吩咐完,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白风信身上,带着些许探询。“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宴席上好像没见到你。”
“我几天前就来了,同总裁和您一个航班。”白风信微微颔首,回答得清晰细致,“这次是奉袁总的指令出差,负责协调婚礼相关的部分后勤保障,并非以私人身份受邀参加婚宴。所以方才的正式仪式和宴席,我不适合作为宾客列席,一直在偏厅待命。”
白雨齐了然,想到这几天婚礼前后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又处处妥帖的细节,不由得追问:“那这几天里里外外的琐碎事务,都是你在背后帮忙安排打点的?”
“算,也不算完全是我。”白风信措辞谨慎,透着职业化的分寸感,“袁总最初交代我联络了顶级婚庆团队和私人妆造团队,但彭秘书都婉拒了,希望一切更贴近本地风俗,简约温馨。所以,我后期的主要工作是协调酒店方,将仪式区和休息区做了必要的翻新布置,同时联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专业餐饮外烩团队,请他们无缝对接本地后厨,共同保障宴席的出品和服务质量。”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白雨齐深知,在异地、短时间内协调多方资源,达成这种“看似无痕”的周到,其中需要付出的心力、沟通的技巧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敏捷,绝非易事。
“……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白雨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真诚的谢意。她目光再次扫过袁酒满,“那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是什么?”
“按原定计划,我接下来的任务是确保彭秘书和他的夫人安全、顺利地返回住处。”白风信回答得条理分明。
白雨齐敏锐地捕捉到“原定计划”这几个字,不禁挑眉,“听这意思,除了你,还有其他同事也来了?是袁总另外安排了人?”
“是的,白小姐。”白风信点头,随即神色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痕迹,但她很快便管理好了表情,语气平稳地补充道,“不过,我的那位同事……刚刚向袁总提出了辞职。她的辞职信,暂时由我保管,稍后会转交。”
白雨齐微微一怔。袁酒满身边的得力助手并不多,尤其是能被他派来处理此类私密事务的,更是寥寥无几。她心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直接询问似乎不妥,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眼中疑惑未消。
白风信似乎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白小姐,非常抱歉,关于我同事离职的具体原因,在她本人未与我进行工作交接前,我确实不便揣测,也无从知晓袁总最初给她分派了哪些具体任务。如果后续有什么地方因为人员变动而出现疏漏,还请您多见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保护了前同事的**,也维护了公司的专业形象,同时还将可能的责任提前做了委婉的铺垫。
白雨齐深深看了白风信一眼,这位年轻的女秘书,远比她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通透和周全。“谢谢你的告知。”她顿了顿,将话题拉回当下,“那现在,先帮我把袁总扶回去吧。晚点……如果他醒了不舒服,可能还需要你过来照看一下。”
“好的,白小姐,这是我分内的事。”白风信利落地应下,随即拿出手机,简短地发了条信息。很快,两名穿着酒店制服、训练有素的男服务生便安静而迅速地走了过来。
白风信指挥着他们,动作轻柔却又高效地将袁酒满从沙发上扶起。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专业的距离和态度,没有多看,也没有多问,只是妥善地完成白雨齐交代的事情,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离职同事的短暂交谈从未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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