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苟沉默了许久,久到身旁的郭敏非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仿佛从深水中挣扎出来般,沉沉吐出一口气:“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走?”
“我不合适。”白雨齐的回答快得像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平稳,却缺乏温度。
“放你妈的屁!”彭苟猝然爆发,仿佛无论她给出什么理由,都只会点燃这腔怒火,而这个看似轻飘飘的借口最为荒谬,“你别跟我来网上那套‘配得感’低的鬼东西!袁酒满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他妈的不在乎一切!你在外面什么名声、经历过什么,他真不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他那个人有多拧巴,多在乎羽毛,你不是不明白!可他为了你,什么流言蜚语都照单全收,硬生生扛下来了!现在你轻飘飘一句‘不合适’?白雨齐,这话你自己信吗?它站得住脚吗?!”
电话那头,白雨齐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裹着浓浓的疲惫,碎在电流声里:“彭苟,你不懂。有些事,不是只有喜欢就够了的。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沟,是一片海。”
“隔着什么?啊?到底隔着什么?!”彭苟几乎是在嘶吼,额角青筋隐现,“是你那些莫名其妙、自己垒起来的心墙吗?你到底在怕什么?说出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行吗!”
白雨齐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一种被耗尽的虚浮:“我怕的是……我最终给不起他想要的。我怕他有一天会后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狗贼,那种感觉你体会过的。明明一个人在你心里重若千钧,你却不得不推開他,保持距离。那种痛,能磨掉你所有的冲动和侥幸,让你比谁都清醒地知道——有些事,它就是无解。”
彭苟像是被什么猛地击中了心脏,骤然失语。他怎么会不懂?那种撕扯般的痛苦他亲身经历过。可白雨齐和袁酒满……他们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你就这样走了?”彭苟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带上了一种近乎无力的哀求,“这对小满就公平吗?他为你付出了多少青春、多少心思,你现在说走就走,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你让他怎么接受?”
“狗贼,”白雨齐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公平过。”
“你看不到他的付出,那你自己的呢?!”彭苟痛心疾首,“你这几年耗进去的心力、时间,难道就一文不值?说扔就全扔了?”
“沉没成本,”白雨齐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不参与重大决策。”
“狗屁!”彭苟立刻呛声,“没有这些‘沉没成本’,哪来什么狗屁‘重大决策’!决策就是因为投入了才重大!”
电话那头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沉默。
彭苟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抛出了最狠的一刀:“那你就不怕……他变回六年前那个样子?”
“不会的。”白雨齐的回答快得出奇,带着一种异样的笃定,仿佛在说服他,更在说服自己,“现在的袁酒满早不是六年前他了。他身边有你,有袁氏,事业有成,前途无量……将来总会有一个真正配得上他、能好好陪他走完一生的人出现。我?不过是他年轻时候一段……刚巧没赶上的遗憾罢了。人这辈子,谁还没几件憾事。”
“憾事?”彭苟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如果你是遗憾,那你就是他这辈子最大、最刻骨铭心的遗憾!”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话全部倾倒出来,“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但我知道,他喜欢了你十几年!”
“大学那会儿,只要我去找敏非,他屁颠屁颠非要跟着,为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十有**和敏非在一块儿!后来,我们四个明明考上了同校的研究生,你却不肯来了。你不知道他那段日子有多失落,魂不守舍!研一研二,你偶尔来看敏非,他知道你来过,疯了似的追去车站,就为了看你一眼!后来在袁氏遇到,他一开始对我也没那么热络,整个人看起来是挺阳光,但其实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疏离得很。直到他知道我和你还有联系……”
彭苟的声音染上回忆的潮气,“他才变得跟你一个德行,开始旁敲侧击,变着法儿从我这儿套你的消息,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再后来,他在袁氏站稳了脚跟,混出了人样,终于觉得有了点底气,才敢想着正式见见你。可你呢?在有他的情况下总放我鸽子,我们都猜到了,你不是忙,你就是不想见他!就算这样……他还是想见你。这一两年,我们每次碰面,他其实都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知道他这行为挺变态的,挺不正常的……但要不是我他妈无比确定你也喜欢他,我绝不会这样帮他!”
“白雨齐,如果六年前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一击,那后来能让他一点点活过来、重新看到点光亮的——是又有了你的消息,不是我彭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吸气声,像是有人猛地捂住了嘴。
彭苟发出最后通牒:“白雨齐,今天只要你清清楚楚告诉我,你不喜欢袁酒满,从头到尾都是我彭苟自作多情误会了……我以后绝不再提一个字!”
“……我不喜欢袁酒满。”白雨齐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
“放你妈的狗屁!!!”彭苟的怒吼震得话筒发颤,“这种鬼话你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你说给我听?!你当我这些年的眼睛都瞎了吗?!”
“……”
“袁夫人手里那份能拖垮袁氏的烂账!本来你只要开口告知一声就已经是帮天大的忙了!可你呢?你动用了你所有的人脉关系,告诉我所有关卡上的关键人物,我知道你甚至不惜威胁了某些人!但你最后什么都不要!如果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白雨齐,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消失!”
听筒里只剩下漫长的寂静,久到彭苟以为电话已经断线。
终于,白雨齐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我生病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彭苟,你们的未来叫‘往后余生’……我的,叫‘生存期’。”
彭苟猛地怔住,所有汹涌的质问和怒火瞬间冻结在喉咙里。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早已泪流满面、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的郭敏非——刹那间,他明白了,这一次,白雨齐没有说谎。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破碎的声音:“……怎、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狗贼,”白雨齐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吧?”她用的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得不容置疑。
原来如此……怪不得郭敏非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就真的……”彭苟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哑得不成样子,“就真的……连一点希望都不能给他?哪怕……哪怕让他陪着你走完最后这段路呢?”
白雨齐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回旋而来,化作最锋利的刀,刺穿了彭苟的心脏:“那你就不怕……他回到六年前的样子么?”
彭苟猝然失语,半晌,竟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苦笑:“白雨齐……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你用你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保护’他,却从来没问过他,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
电话那头,白雨齐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而清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无比艰难:“是啊……我真的很自私。要不是我这些年……总是忍不住想打听他的消息,想偷偷看他几眼……说不定,他早就把我忘了。”
“……白雨齐,你就非要用这样的话来作践自己吗?”彭苟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不是你先这么说的么?”她轻轻反问。
“……”彭苟想起袁酒满这些年的变化,从那个阴郁偏执的少年,到如今商场上游刃有余的男人,可只要提到“白雨齐”三个字,他眼底深处那簇火苗从未熄灭过,“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宁愿和你一起死,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被你推开,活得像个傻子?”
白雨齐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尽管她试图掩饰,那微弱的声响在死寂的电话线里依旧清晰:“殉情?那只是古老传说。袁酒满他只是曾经精神脆弱,不是傻。只要生活里有足够的支柱和责任,他不会做那种傻事。”
彭苟在这头也无奈地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苦涩:“那你直接去告诉他啊!把一切真相都摊开给他看!白雨齐,你到底在怕什么?”
“……”
“非要这样……自己骗自己吗?”彭苟递出了最后一把刀。
“那你告诉我,”白雨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将最终的选择权无力地抛回给他,“彭苟,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彭苟张了张嘴,所有冲到嘴边的话却猛地堵住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如果她的病真的已无药可医,那么无论怎么选,前方都只剩下绝望的死胡同。
“你的病……就真的……真的……”他哽咽着,无法问出那个最残忍的问题。
但电话两端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未尽的问句是什么。
“我已经……非常幸运了。”白雨齐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慰藉,“很久以前,我的主治医生就说,我是这个病里的小奇迹了。他说我的病例特殊到可以写进他们医院的医学教材。每年……他们都会特意打电话给我,确认接电话的是不是我本人,然后祝我身体健康。”
彭苟听着这平静到近乎温柔的叙述,眼眶瞬间红透,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他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就不该告诉他你也喜欢他……你明明瞒得那么好……你明明从来不出现在他面前……你明明……”他深吸一口气,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他,“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白雨齐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都是我自己……太贪心了而已。”
“……”
“以后……可能还要再麻烦你了。”她轻声说完,最后一句仿佛羽毛落地,随即,电话被轻轻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嗡嗡地响着,像永不停歇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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