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毛病？”陆青林拍他一掌，将盛铭从肩后探出的脑壳又按了回去。
“这人什么毛病？”戈壁滩上，一名围坐在篝火边的青年微转身子，不满地往后瞥去一眼，“空降脾气还这么大？真当自己是来镀金的太子爷了？”
“也不看看，谁家太子爷镀金是来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呸！”青年声音越压越高，明晃晃就是在说给远处那人听。
“你少说几句。”青年旁边的人拽他一下，提醒道：“老大看过来了。”
雷明德收回投在忿忿青年身上的视线，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保存体力，明天我们进去外围搜寻。”
青年短暂收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镀金太子爷”一眼。
“都怪他！”青年怒气冲冲，憋了一路的牢骚脱口而出，恨道：“要不是他一路拖我们后腿，浪费时间，我们早就把那毛贼给抓住了！哪儿还用得着进去找人？操！”
青年骂完，火边一时安静至极，只除了夜风呜呜吹过隐没在黑暗中的巨大岩石群，如泣如诉，好似误入什么妖邪之地，直让人头皮发紧身上发毛。
茫茫戈壁，飞沙走石，他们一行人，就临时停歇在离魔鬼城不足二百米的外沿地方。
敌意在空气中凝结，箭一样射向队伍公认的罪魁祸首。
盛铭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沙漠迷彩服，远离篝火，安静靠坐在从地面凸起的红土堆上，灰眸平静，对就差指名道姓的唾骂声置若罔闻。
他是三天前空降的这支追踪小队，队伍人数十人，追踪目标是一个潜入汜金种植基地偷取紫芥提取液的盗窃犯。
紫芥，全称紫叶荆芥，是合成人工向导素的一项重要原材料，俗名也叫向导草。人工向导素不仅对哨兵有安抚作用，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种碰过一次就再也离开不得的高效镇静剂，让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
如此，人工向导素 ，包括生产它的原料紫叶荆芥，都被列入联邦的特级管制目录。任何涉及到特级目录的遗失、偷窃、抢劫事件，都会即刻立案，组建调查小队，对事件进行追踪调查。
雷明德所带领的追踪小队，就是如此。
但据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他们原定的追踪目标早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了。替换掉原追踪目标的那位，同样也是把他们引来这里的人，是一个背负近三十条人命的……女向导。
黑暗中，吞噬过更多生命的吊诡岩石群安静矗立。那位手上沾满普通人鲜血的女向导，就藏匿其中。
单方面的骂战是持续不久的，尤其盛铭全程都表现得像块石头一样。很快，火堆边便又转了其他话题。小队都是相熟之人，唯一不熟的空降拖油瓶也自觉远离独坐。
夜谈话题从武器转到休假，又从烈酒转到女人，直到其中一人表情凝重，突然打断道：“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问话一出，空气立时静寂，众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维持着原先动作，只顾竖耳细听。
风声、砂石滚地声、篝火燃烧时的火星迸射声，以及……
十几秒后，突兀开口的那人突然低头弓腰，笑到滚到在地，他道：“哈哈哈我骗你们的哈哈哈！你们怎么还真信啊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哈！”
欢笑与骂声重袭而来，始作俑者被临近队友各踹一脚，按着脑袋让他跪下给众爹道歉。
雷明德没参与手下人的打打闹闹，但他也没开口阻止。
他们追踪任务目标已经快有半个月了，临门一脚即将成功的时候又被空降的新人给拖回了远点，大家都很疲惫。何况明天还要进入魔鬼城内部去搜寻，放松一下也好。
雷明德看着不断向上跳跃的火焰，突觉指尖一痛。他低头看去，就见黑色的砂石地上，不知何时爬来了一只黑蝎。
蝎尾上的毒钩刚从自己指尖拔出，这小黑蝎就又高翘着蝎尾，双钳抬起，再次摆出一副明显的进攻姿态。
雷明德屈指将其弹开，不甚在意。
被这种黑蝎蛰一下，最多不过疼上一晚，何必在意。
他抬头扫了眼盛铭坐着的地方，恰巧，那人也同时投来视线。二人目光交接，平静对平静，几秒后，雷明德面无表情地率先移开。
眼前火焰跳动，雷明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自地面传来，雷明德低头，意外发现黑蝎去而复返。
漆黑发亮的背甲上，莫名浮现出一张有些眼熟的婴儿脸庞。
雷明德一怔，忽然认出那是自己女儿。
*
“爹！你是我爹哈哈好，是我哈、亲、亲爹哈哈行了吧！哈哈哈哈别闹，真的很痒啊哈哈哈哈……”
“哎，手，你他妈手往哪儿放呢！拿开！死开你个龟儿子！！”
几名年纪偏小的队员打闹上头，又挠痒又偷桃地滚成一团，誓要勇当大爹！
“都停一下！”带头犯过一次“大贱”的那人再次一脸严肃，眉头紧锁道：“你们有谁看到老大去哪里了吗？”
“你他妈的还来！”“看不起谁呢？一招连用两次？！”“你妈的老大出去放个水你都要借机生事，皮痒了是吧？？”“来，爷们今个善心大发，帮你把全身的皮都给重新绷绷紧。”
“逆子，还不过来？！”
其余人还在肆意笑闹，坚决不肯二次上当！吵嚷回怼中，不知道哪个天才灵机一动，捡了只某个队友脱下来的臭靴子，顺手一抛。
“狗日的小王八蛋，你他妈的怎么不丢自己的鞋？”小天才被当场抓包，当场喜提队友当胸一拳！
“停下！都给老子停下！不开玩笑，开玩笑我梁平当场暴毙！”梁平攥着只臭气熏天的沙漠靴，嗓子都快喊劈。
瞬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梁平的语气太过严肃，开玩笑没必要装到这种地步，况且，借着篝火跳跃的火焰光，还有两人也同时看到了梁平伸手指着的地面脚印。
梁平从篝火里抽了根火把出来，贴近地面，顺着脚印的前进方向挪去。
一分钟后，除雷明德以外的5名小队队员，悉数站在了足有数人高的风蚀红岩面前。
梁平看着笔直迈进复杂迷乱岩石群的脚步，咽了口唾沫，道：“老大这是，被鬼给迷了眼了？”
此刻，没人想起他们小队还有一个空降进来的新队员。既然没人想起，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新队员也同样消失不在。
*
魔鬼城内部。
雷明德穿梭在迷宫一样的大小岩石群间，紧紧追随着在地面迅速爬行的黑蝎。
黑蝎背上，雷明德看到他即将百天的小女儿，在百天宴的前一晚，恬静睡在他亲手做出的婴儿床上。女婴五官肖父，肤色肖母，此刻正绷着一张小白脸蛋，严肃睡觉。
一切都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清晨他起床时，再也感受不到女儿身上的暖热体温。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医生只给了他一个“婴儿猝死综合征”的疾病名称。
不能预知，无法归因，分布于全世界，发病率是1‰～2‰，就像魔鬼抽签，毫无理由地选中了他期待已久的小女儿。
妻子崩溃，父母崩溃，他忍住了没有崩溃。
雷明德紧紧追逐着那张被记忆消解大半的脸，无知无觉地进入魔鬼城腹地。
他觉得脚下有些飘，自己好像身处梦中，不然怎么解释那个夭折于百天前的小女儿，一步一长。
——胎毛长密，眉眼长开，身量长高。他看到小女儿翻身、学爬、颤巍巍站起，然后学步走路，嘴巴开开合合地喊他“爸爸”。
雷明德眼眶一热，脚步加快，伸手就想去抓牢那道矮小身影。
“笑笑。”雷明德焦急地喊出女儿的小名。
他的妻子很爱笑，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一直爱笑。
笑笑已经6岁了，马上就能上小学的年龄，雷明德伸长胳膊，眼看就要将小朋友搂进怀里。
“啪。”一直背对着他往前跑的小姑娘突然摔倒在地，白嫩的膝盖蹭在砂石地上，瞬间就破了皮，鲜血渗出。
“笑笑！”
“薇薇！”
雷明德骤然被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钉在原地！
一道是他自己喊的，另一道是脑子中有谁喊的。是谁？
“薇薇，快跑！跑啊——！！”尘封的记忆被人翻起，撬开一道细缝。
魔鬼点名，深渊凝视。
“士兵，想起来了吗？”一头红发的高挑女人突然出现在雷明德的面前，笑容明媚。
吸引雷明德一路前来的黑蝎正趴在女人的手背上，慢吞吞地沿着胳膊往上爬。
“还能认出我吗？”薇薇安笑嘻嘻地凑近雷明德，“二十年了，我可是一天都没敢忘记过你。”
雷明德毫无反应。
“跪下，看着我。”薇薇安突然变脸，不带感情地开口命令道。
将近一米九的男人令行禁止，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上地面，然后仰脸，直直看进薇薇安的碧色双眼里。
“真是一条好狗，”薇薇安自上往下，轻蔑道：“可惜是条听命联邦的残废走狗。”
雷明德仍旧一动不动。
“来吧，这么久不见，我也送你一份重逢大礼好了。”薇薇安咬破指尖，随手抹在臂上黑蝎的尾钩上，薇薇安重新扬起笑容，道：“我真诚地祝愿你，永堕噩梦，生不如死。”
“去吧。”薇薇安将手伸到雷明德头顶，笑得万分甜蜜，“你女儿的死，不过是个开场。士兵，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在薇薇安的注视下，黑蝎乖顺前爬，直到扒在雷明德的脑袋顶上，它左右转了转，选定一个舒适站位，而后，蝎尾高举，就要扎下！
“对普通人施加精神干扰，是违反联邦法律的。”一只手从薇薇安背后探出，精准捏住了正要行凶的黑蝎精神体。
黑蝎应激下刺，尾钩毒针转瞬就狠狠扎进了盛铭手背。
盛铭表情不变，继续道：“意图利用含有高浓度向导素的血液对普通人进行精神控制，罪上加罪。”
“薇薇安。”盛铭掌心一合，困在手中的黑蝎就被他瞬间捏爆。
黑暗中，盛铭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银质手铐扣在了对方的左手腕上。
浓黑夜色中，盛铭平静道：“你被捕了。”
你戴过我戴过的手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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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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