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轶拎着简文睿，远远避开，又远远看着盛铭淡定地一步步往山下走去，不作任何防备地暴露在白城的攻击范围之内。
山脚高墙上，一半的武器枪口悉数对准盛铭。沉重的合金板缓缓降落在三米多宽的隔断壕沟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守卫列队冲了出来。没有任何口头警告，抬手就是一发特制麻醉弹，精准没入盛铭脖颈。
被击中的向导身形一晃，脱力摔倒在地时，谢轶似乎看到一抹绿色在他领口间一闪而过。
旁边，简文睿觑着谢轶脸色，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弱弱道：“你说，都3074年了，白城怎么还搞异能歧视呢？”
谢轶神情紧绷，没顾得上搭理简文睿不合时宜的烂笑话。
他眼睁睁看着盛铭被守卫蒙住眼睛、戴上手铐，一边一人，半架半拖地拉扯着往城内走去。
那是他精神链接过的向导。
恢复成完全体型的素威站在他的身边，无意识弹出的锋利爪尖，深深扎进地面。
*
盛铭一直表现得很顺从。
无论是突袭注入体内的反向诱导剂，还是阻隔精神操控的黑布蒙眼、限制行动的镣铐加身，他都全盘接受，没有一丝反抗。
顺利进入白城后，作为白城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通路的合金板在身后重新抬升时，盛铭忽然感受到了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注视。
他似乎是被什么人锁定成为猎物了。
盛铭眼上蒙着黑布，凭着感觉仰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他就是驻守在白城内部的黑暗哨兵吗？”盛铭轻飘飘问道。
“是的。”一道陌生男声没有起伏地回答了他：“双S级黑暗哨兵穆宁，精神体是名为‘撒旦’的……”
盛铭没有等到更多的回答，因为另有一人抬起胳膊，毫不客气地用枪托狠砸了自己锁骨一下，正对勉强用纱布止住血的皮肤破口处。
老实回答他问题的那名陌生守卫也被其他同伴一掌拍醒，从精神暗示中脱离，脸色涨得通红，羞恼又气愤。
“老实点。”另一道男声斥责他一句，而后转向押送队伍里的其他人，冷声道：“加大反向诱导剂的注入量，他跟之前送来的那些A级向导不同。”
盛铭无声地轻轻笑了下。
冰凉的针尖再次抵上他的侧颈。
“031224。”面色苍白的研究员没有表情地描述道：“你的抗药性，又提高了。”
“对不起。”小小的盛铭同样没有表情地漠然道歉到。
即使他并不明白这三个字的确切含义。
盛铭失去意识。
*
白城堡垒的内部，红山顶上的观景白塔顶部。
穆宁后仰靠坐着，收回短暂投注在盛铭身上的视线，重新转回头顶天空。
“那个小向导的眼睛颜色，还挺漂亮的。”穆宁随意想到，百无聊赖。
灰色的，很漂亮。
她的颈间，一根两指宽的黑色颈环贴肉扣着，代表一切正常的监测小绿灯在规律闪烁。
*
盛铭在熟悉的地方醒来时，意外又不意外地见到了年轻的老熟人。
玉锦珠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床边，晃动双脚，轻轻撞上雪白的袍角。
“哥哥，我们又住同一个房间了呢。”玉锦珠有些病态地微笑着，抬手将垂落眼前的发丝往后撇去。
盛铭注意到扣在玉锦珠腕上的一个黑色手环。
“内置微型炸弹的监测定位手环。”玉锦珠贴心解释道。
盛铭从床上坐起，伸手摸上扣在自己颈间的冰凉合金环。
玉锦珠又笑了起来，柔声道：“哥哥你戴的是哨兵升级版，功效和我的手环差不太多。只是炸弹威力更大，强行摘除的话，会把整个脑袋炸成烂泥。”
盛铭对玉锦珠的话并不感兴趣，他转动脑袋，在枕头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枚被红绳穿起的翠绿小方牌。
那是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贴身戴着的。
“盛铭哥哥。”玉锦珠停止了荡脚的动作，轻道：“你的玉牌，果然也还是一直戴着呢。我好高兴。”
盛铭不回，只将枕边的无事牌捞起，缠上手腕。绿牌轻晃两下，随即被人藏进袖口。
玉锦珠翻出自己与盛铭同源同色、只体积略小的玉牌，轻柔安放在自己的白袍外侧。
盛铭表情不变，垂着眼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关节。
玉锦珠一边摩挲着颈前玉牌，一边直勾勾地看着盛铭，忽而痴迷似地喟叹道：“哥哥，你果然最配白色了。”
纯洁的、新雪一般的白色。
盛铭停下动作，从床上赤脚走下。
他原本的衣服已经一件不见，此刻穿在身上的，是和对面玉锦珠别无二致的向导白袍。衣领和袖口处都镶着掌宽的金边，除了没有挂在胸前的金色向导标识，和他们在半成品楼里见到的那群在册向导，无一不同。
盛铭并不喜欢这样洁白无垢的向导新装，确认了房间里没有安装任何的摄像头之后，他也没了顾忌，直接走到玉锦珠面前，低头问道：“汜金的欺骗，是因为他们威胁你了吗？”
玉锦珠唇边笑意忽的加深，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怜悯的神色，仰望着盛铭，道：“盛铭哥哥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在这里，像现在这样，才是我们最安全也最熟悉的环境，不是吗？”
“不是。”盛铭简短驳斥。
瞬间，玉锦珠撤去面上的所有笑意，变得有些怨毒，道：“既然知道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邀请你一起离开的提议？”
盛铭沉默不语。
玉锦珠指的应该是在姜鸣的外化图景里，他驾驶医疗直升机离开前的那次邀请。
“盛铭哥哥。”玉锦珠有些像在叹息，又像讥诮，他慢慢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我真的给过你机会的，我们一起离开、一起自由的机会。但是哥哥你拒绝了我，你选择了那个才刚认识没多久的向导。哦，说起来，哥哥，当时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哨兵呢？哥哥你有没有看到他被14.9毫米的超长距离狙击弹炸爆冲散的脑花？一定很美吧。”
“他没事。”盛铭打断了他，道：“他还好好地活着。”
“是吗？”玉锦珠忽然变得有些兴致缺缺。
“既然这样，那个女人，想必也还活着吧？不然你应该早就对我动手了。真是废物啊，那些哨兵猎人。”玉锦珠喃喃自语。
盛铭不再理他。
他有些失望。醒来见到玉锦珠时，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抱有对方是被白城胁迫行事的念头的。
“俞佐和俞佑，那对双胞胎哨兵，就死在你口中的14.9毫米的狙击弹下。”盛铭盯着他，一字一句。
和谢轶浅层链接时，他意外看到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我知道啊。”玉锦珠仰头回视，垂在床沿的双脚重新晃了起来。他做出一副悲痛捧心的模样，哀怨道：“和他们之间的强链接断掉的时候，哥哥，我也生不如死呢。”
“可谁让他们非要和我上床呢？”玉锦珠忽然话风一转，像耍赖皮的小孩子般，振振有词道：“况且，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哥哥。我听从基地的命令找到他们时，那对双胞胎一个重伤濒死，一个接近精神崩溃，我渡向导素还不够，是他们非要拖着我往床上去的。我又反抗不了。”
“一次应付两个，就算是我，也很辛苦的啊。”玉锦珠抱怨了一句，半真半假道：“其实吧，这事也能怪哥哥你出现得太晚。你要是早一点出现，我也就用不着费心算计那对双胞胎了，那种时候还要分心给他们下暗示，我也差点没被他们搞死在床上。哥哥，你不能总觉得只有我是坏人。”
玉锦珠还在喋喋不休，一股脑地把之前的打算全部吐露出来。
“哥哥，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那片外化图景只有向导能进，我又只是个D级向导，进去后自保都难，但基地无论如何也要我给出塞缪尔的精确坐标。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和哨兵强链接后，把他们的精神体暂时寄存在自己图景内，遇到危险时再召唤出来临时应个急。”
玉锦珠歪头看向盛铭，真诚道：“哥哥，我也全程都在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现在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能全部怪我吧？”
盛铭再次沉默。
“如果当时你选择和我一起离开。”玉锦珠忽而粲然一笑，道：“那对双胞胎，应该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盛铭哥哥，其实我觉得，他们的死也应该算在你头上呢。”玉锦珠从床上站起，伸手想去抚开挡在盛铭眼睛前的碎发。
盛铭后退几步，玉锦珠的动作落了个空。
两张单人床夹着的过道尽头，浅灰色的房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面色苍白的研究员走了进来，他没看玉锦珠，只微微动了动眼珠，看了盛铭一眼，随即转身，道：“首席要见你，跟我来，031224。”
在这座地下城市里，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哥哥。”玉锦珠又坐回了窄窄的单人床面，微笑道：“我等你回来。”
盛铭没有犹豫，转身往外，抬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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