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盛谨行挑衅般的询问，傅悯慈没有回答，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屏幕之上。
与在白城地面时不同，名为“撒旦”的异形精神体没再直接打爆活尸脑袋。
它游走在狂乱混战的尸群间，凭借口爪撕咬和尾勾割划，精准拉断每一只靠近接触的活尸后颈。经它修剪过的活尸脖颈像被掏掉软芯的香蕉皮，摇摇欲坠又藕断丝连。
因着后颈被断，无痛无休的敌军尸身也跟着停止原先动作，在这些敌尸歪斜倒地之前，又会被地面迅速拔长的青草须牢牢捆住，接管操控，即刻策反、攻击回去！
他们在打配合。
默契无比。
盛谨行看回屏幕，语气无波无澜，“比起直接直白的物理操控，你觉不觉得，操控人心实在是显得有些过分低级？”
傅悯慈依旧只是着迷地看着屏幕上的“傀儡丝线”。
预想中的活尸对战以一种更为新奇的敌方内斗形式在眼前上演，其血腥与残酷程度也远非实验室的单个样本模拟所能相比。
“就是这样……”傅悯慈皱脸发红，目光涣散地喃喃道：“就该这样，只有这样，这场战争，才算公平公正……”
傅悯慈含混咕哝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扣在脸上的呼吸面罩，内侧水雾增多，颜色更白。
诡异，不安，还有静寂。
隐约知道点二人内情的研究员顿感心神巨震——都已经这样了，身为黑暗向导的S001，也还是选择协助注定会死的深链前哨兵吗？
即使有“灯塔”协助，开展如此大范围的精神图景实体化，甚至精细操作到利用每一根精神触须去强行策反敌方活尸。无需多想，这样的行为所需消耗的精神力、脑域所需承受的压力，以及经由精神触须传来的痛感，都是天文数字。
而且，他所试图去帮的，还是一个完全不记得自己，甚至厌恶仇恨自己的黑暗哨兵。
不知想起什么，其中一名研究员，眼里流露出微妙怜悯。
总之，在双S级黑暗哨兵与S级黑暗向导（链接“灯塔”版）的默契配合下，这场尸潮尸涌的单方碾压局势，似乎在发生微小偏转。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有人按捺不住地偷偷想道：他们或许，或许并不需要付出太过惨烈的代价？也许，也许，万一的万一呢？
困于绝处的希望会被无限放大，微弱但不容人忽视的渴生氛围悄然滋生。
盛谨行在这时转向盛铭，轻拍侧肩，道：“你不是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吗？现在就去吧，这里有我。”他冲盛铭微微一笑。
盛铭“哦”了声，亮着眼睛，乖乖听话离开。
这里建有专门的儿童托育中心，研究员及其他工作人员的幼子都被统一安排在托育中心，集中进行看护管理。
盛铭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他要找的谢可甜，大概率也在那里。
盛铭转身往外走去的时候，盛谨行找到玉锦珠，看他一眼。
“哥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玉锦珠没有任何停顿，忽然小跑跟上。
灰色隔离门在二人身后合上，细细一声脆响。靴子落地、铡刀降落，有什么转变，在这一刻切实发生了。
许是出于氛围影响，傅悯慈同时停止只有自己能懂的嘟囔话，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老人的视线在盛谨行身上轻飘飘划过，又重新落回正前的显示屏。
门扇的关闭似是打开什么奇妙开关，直播画面再次闪动变化。
首先是异形精神体的消失，其次是俯视视角的拔升，视野变得更广。
于是，他们看到：
被青翠草茎招安操控后正在奋力厮杀的活尸群，不知何时，已然被一群数量更多、行动更为敏捷灵活的敌方活尸所包围。
两方尸群正在互殴，互相绞成真材实料看得见的肉馅，同源生的黑红饺子皮也蠢蠢欲动着即将包围上来，皮上点着雪色的面粉末，地狱又阴间。
不少人恍然惊醒。
原来，在这之前，盛谨行只选择性地给他们看了部分。考虑到方才突然消失的异形撒旦，他们又忽然觉得，之前看到的那部分，也不一定全是真的。
白城没有真正蠢笨之人。
S001对首席的恨意，从未加以掩饰。而且不止是他，这里的所有人，都算得上是傅悯慈的帮凶。
而现在，盛谨行支走了盛铭。这间屋子里所剩下的，就只是他和自己所憎恨的人。
“拖延这么久，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吗？”傅悯慈微笑询问，语含期待。
盛谨行嗤笑一声，表情很冷，声音更冷，像极地万年不化的淡蓝坚冰，冻寒刺人，“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这座山谷，三日之后，会被尸体填平。
天更暗了，黑夜将至。
*
白城之外。
谢轶和简文睿像两颗即将被冲进汪洋大海里的乒乓球，在命运之手的随意拨弄下，无可作为。
往前，齐进尸潮带动大地轻颤，人烟绝迹的古老森林里鸟惊兽慌，天上地下乱成一片。往后，淌满血肉碎肢的红城死寂一片，最高处的观景白塔也换了一套皮肤，喷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肉烟花。
塔顶之上，修罗浴血而立，撒旦勾爪悬在她的身后，宽大黑翅上下轻拍，血红的横瞳直勾勾地盯着远方。
谢轶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绝对会迎来毫不留情的致命攻击。
那头异形精神体，很早就锁定他和简文睿的位置了，被凶残猛兽盯上的感觉，只有毛骨悚然可以形容。
前后都是死路，无论如何选择，似乎都只有先死与晚点再死的微小差别。
简文睿胆战心惊，说话都哆哆嗦嗦的，“这这这这这、还能有，有有有有安全、安全区吗？”
“首席，”简文睿咽下一口口水，努力捋直舌头，很有骨气地道：“要不还是挖个坑，趁现在把我们自己埋了吧？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简文睿狠狠进行地狱式的自我安慰。
他们已经算是反应快的了，早在第一波飞行活尸攻来前，直觉不对的谢轶便当机立断，带着简文睿往外围赶，试图寻找一个安全据点。
但还是没来得及。
而且，这场预感将临的灾难，也太过出乎二人想象。
似被人为组织起的这场活尸潮，是以白城为圆心，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换句话说，想从包围圈中逃离，无论选哪个方向，都会正面迎上成千上万的活尸。
如果只有谢轶自己的话，拼一拼，或许勉强还有个万分一的生存可能。但如果带上简文睿，二人必死无疑。
也因为要避开蝗虫过境般逼近的活尸潮，谢轶迫不得已，只能带着简文睿换路返回。
他们现在在离白城最远的一侧山壁上，光荣卡在眼下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上。
“前狼后虎？”简文睿惨然一笑，道：“哈哈，古人还是太保守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简文睿崩溃哀嚎，状若癫狂，“难道我和你之间，有谁是什么百年才出一个的倒霉透顶的绝世超级大倒霉蛋吗？！”
“不止。”谢轶垂眼看向地面，面无表情道：“地下也有东西，而且马上也要过来了。”
简文睿：“啊？？？——”
还有啊？？！！！啊？！！！！！！
身边，体型膨胀至最大的素威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浑身肌肉紧绷，背毛应激竖起。
简文睿是真的快要吓晕了，谢轶不再多说，熟练伸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往上一抛——
简文睿“啊啊嗷嗷”着熟练地挂上一根横伸树杈。
谢轶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不太满意。他站着观察两秒，啧了一声，灵活上树，三两步走近简文睿抱着的树杈上，直踩得碗口粗的树杈承受不住般往下压弯。
在树杈令人胆寒的欲断咯吱声中，谢轶重新拎起简文睿，调整了下抱树位置，将他尽可能地往隐蔽高处放。
至少暂时，城内的那个杀神，还没对简文睿抱有太大恶意。
她的杀意，应该只针对感染后杀伤性太高的哨兵。
仅调整位置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仅哨兵能听到的地下响动，也变得剧烈明显起来。
远近处的地面上，带着尚未落完叶子的大小树木扑簌作响；略带些弧度的不平地面上，细小的泥土颗粒、植物果实，也轻摇晃动起来，往低处滚去；树根烂叶等隐蔽处，一些昼伏夜出的夜行性小动物也惊慌窜出，叽叽啾啾地闹成一团；天上则又是另一番慌乱景象，各色鸟雀惊飞，叫声混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捂耳……
不详的预兆还有更多，都在陆续展现。
简文睿却顾不得眼下许多，他正叉坐在谢轶选定的据点位置上，举着望远镜，透过交错枝干，屏气凝神地关注着远处的白城动静。
哨兵目力远强于他，无需借助其他外物，于是，二人同时看到——
最靠近白城的两面山坡上，突的爆出一阵飞扬尘土，有个大号的奇怪脑袋，在翻飞尘影中朦胧闪现一瞬，便又缩了回去。那玩意儿速度太快，简文睿眼睛没能跟上，没有看清。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向谢轶发出询问，突突突、砰砰砰，更多的飞扬尘土炮仗一样在坡上炸开。短短几分钟间，便将好好一片山坡炸得千疮百孔，留下数个漆黑破洞。
破洞的洞口直径还在不断扩大，而且，还像焚烧炉前的垃圾传送带一样，正在不断地往外倾吐各色“垃圾”——鼹鼠、狗獾、穿山甲、豪猪、耳廓狐、鼠兔……
周遭环境越来越暗，简文睿眼眶都要瞪裂，方才勉强辨认出其中几类。他研究天启者多年，对其觉醒伴生的精神体，自然也涉猎颇多。因此，他很快意识到，这些从垃圾洞里钻出来的，全都是一些擅长挖洞的动物种类。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明显被病毒感染的动物精神体，体型全都比正常模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毕竟，谁家长刺豪猪能跟二百斤的出栏肉猪差不多啊？还有那个小眼细吻的黑毛鼹鼠，那双向外反转的挖洞爪子，简直跟索命铁钩没有任何区别了好吗？！！
“世界疯了还是我瞎了？”简文睿恍惚喃喃。
显然，世界的疯癫还在继续。
因为，紧跟在特大变异挖洞类精神体之后的，是一只接着一只、迫不及待从黑洞里钻出来的成年活尸。它们膝肘撑地，犹如真正的爬行动物一般，从漆黑湿黏的土石隧道中，咆哮吼叫着、接续喷出！
暗月朦胧下，它们犹如受谁召唤驱使般，疯狂往谷底涌去！
“奇行种？？！”简文睿惊恐大叫！
谢轶的视线快速扫过大批明显是成人体型的爬行活尸，随即转向——
深红转黑的城内地面，不知何时，悄然升起浅红雾气。雾气由薄转浓，贴地轻摇，似有一人之高。但这份短暂的宁静没能持续太久，很快，第一头爬行活尸便冲了进去。然后是第二只、第十只、第一百只……
城外的隔断沟壕早已被第一波的活尸雨填埋大半，再垫上几层凶悍莽冲爬行活尸后，便如平地一般，畅通无阻。高墙铁网被活尸冲垮，轰然作响着倒进暗红雾气，卷起翻涌波涛。
要糟，谢轶心道不好。
本来活尸数量就多，这下借由红雾掩盖，想要守住那座白塔，只会难上加难。
是的，谢轶已经发现，那名黑暗哨兵的所有攻击路径都是以白塔为中心，绝不远离。
她真的还没到极限吗？她总不可能一直靠自己这么撑下去吧？
谢轶只觉不妙，同时，心底升起的疑问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白城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东西引得它们如此疯狂？还有，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守着那座白塔，难道她是在等什么人或东西从塔里出来吗？
以及最后一个谢轶都觉得天方夜谭的荒诞联想——这一切，会跟那名自说自话、恣意妄为的向导有关吗？
谢轶暴躁得想要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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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奇行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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