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李知韫一行又重新关押进了地牢，整个地牢把手又多了一倍，其他牢房有幸灾乐祸的，可更多的是麻木。
她们中没人想逃么，可更多的是行动之后更绝望的打击，像是今日云岁昭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在这地牢之中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回，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又回到这里，或是更惨的，被折磨不成人样。
告密李知韫逃跑一事，云岁昭终于脱下了禁锢枷锁，可接下来才是真正困难的，想让张康给她机会并不容易，她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就像是在一条线上，脚底是热油，若差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
“李知韫的事干的不错，可你要知道，她这是小事，你真正答应我的，接下来是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张康坐在虎皮躺椅上，目光中满是贪婪，“你说你能得到比卖走那些娘子还要更高两倍的钱……”
云岁昭微微一笑:“大人您可知，与其强夺百姓的三瓜俩枣，拿谁的钱还更快些？”
“谁？”
“当然是终日在烟柳巷流连那些大人物啊大人，”云岁昭背着手面向张康，“不瞒您说，来此之前，我还在干着一样买卖，只是我一个无依无靠弱女子，惹了太多人怕被仇家找上，才不得不混入流民，您可有曾听过仙人跳一说？找个好拿捏的大家废物，再由姑娘制造点丢大家名声的事，抓住他的把柄勒索，您知道的，那些家族，背里越龌龊，越在意表面功夫，毕竟还要树立在百姓里的名声不是？”
“家之老鼠洞难以被人察觉，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占了，干一票大的，那还不是钱权两都有？还能将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家伙耍的团团转。”
“哈哈哈！好！说的好！我老鼠洞果真是天时宝地！”云岁昭一席话点到了张康痛处，他已经安耐不住将看到那些权贵踩在脚下的日子。
“那当然，我对这事颇有经验，只要您能信我这回，我保证，到时候这老鼠洞便是金山银山。”云岁昭不动声色捧着张康，幸好小时候启蒙师父对她讲过各种江湖骗术，这才能信手拈来，记得那时她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也就这点奇闻轶事爱好。
不过总算又争取到一点时间，能仔细想想接下来对策了。
另一边，李知韫被单独关押在了一处，她的牢房点上了多两倍的软骨散，地牢所有人都昏昏沉沉，似乎还未从方才惊险中走出。
云岁昭由一前一后两个人带着，看上去俨然已是得势小头目，她自地牢挑选出几人，特别留意一番，原来关押她的地方已经没有李知韫身影，看样子是被带往别处单独关着去了，不过有李小姐这层身份在，应该暂时没事。
在一众人惊恐的眼神中，云岁昭故作恶毒挑挑选选，带走了小芸。
杨老鸨又被张康请到了老鼠洞，这次还叫上了好一大帮人，带着一堆花花绿绿衣服。
前一秒还是阶下囚的云岁昭，现在却成了张康坐上宾，杨老鸨眯着那双浑浊老眼偷偷打量。
凭着她多年挑人经验，能在这么短时间让张康感兴趣，这小妮绝非等闲之辈。
面对张康那样一身血债的恶人，就算是她也不得不低头敬畏，一般姑娘也早被吓的眼泪直转，可云岁昭还敢拿命去对赌，那种情况下的机敏还有对张康这人卑劣的心底拿捏，怎么想也普通不上。
想着此处，杨老鸨心底对张康态度已有了七七八八，她这样的人都看出云岁昭与众不同，张康又怎么看不出，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些乐子罢了，若这小妞真有这本事，到时候得到的一切也还是他张康的，怎么想都不亏。
对上杨老鸨不怀好意目光，云岁昭笑眯眯上前接过她手中衣衫:“嬷嬷辛苦，张大人吩咐几个姑娘还需嬷嬷调教一番，到了上边，可别让人乱跑，丢了人，你我这小命都担待不起，至于换衣服这种小事，我来好了。”
面前小妞一朝得势，竟还威胁上她了，杨老鸨气急，也只能吞下一口气，谁让现在张康对她感兴趣，不过等到她失宠那日，哼！有得好受！
云岁昭冷眼看着杨老鸨离去，拿上一旁衣群替小芸系上。
“你身量小，动作也敏捷，待会儿到了地上你听我指挥，这帮手下布防图就在腰间，我们得先把布防图拿到手，记住，一定要将玉和布防图都交给府尹，就说是云岁昭给的，我没办法拖延太久。”
即便是云岁昭再怎么平复心态，可她也很难对一个才认识不过多久人产生信任，更何况是在所有人生死面，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威胁。
“你也不要以为一个人能自保离开，就算你躲得过李府眼线，可你也躲不过我的眼线，我身边有一人，要是发现我死了，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你折磨痛不欲生！”
小芸僵硬着眨了下眼，借着昏暗火光，云岁昭能看见她脖子后边激起的薄汗。
张康的眼线在这老鼠洞时刻紧盯着她，云岁昭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不过是想借倒霉人之手，看看究竟能否为他带来什么，在老鼠洞多待一刻，她离死亡都更近一步。
云岁昭又想到了莫无言，尽管二人相处时间太过短暂，可只要想到他，云岁昭莫名有种安心，明明不久前这人还想杀了自己，可她心底就是有种底气，归根结底，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阎王的话，不过也不知道莫无言是否已弃自己而去，看他本来也没多喜欢她，二人之间能勉强撑到京兆都靠的是自己死缠烂打。
莫无言就像是一座屹立千年的青山，他就远远的在哪里，孤零零一人，沾满风雪。
在云岁昭仅经历的十八年人生中，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融化一座冰山，尽管强烈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阎罗王让自己找的人，可云岁昭还是无从下手。
她没有其他十八世的记忆，所以也没法从以前的过往中汲取经验，阎罗王扔给了她一个困难的问题，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没有题目，全需要她在一片虚无之中摸索，她没法看透莫无言的态度，也理不清楚自己的态度。
或许这是一种双方都不信任吧。
救赎的界定太广，云岁昭不知道怎样才算救赎，她不了解莫无言，她也不知道在此后的时间里是否能去了解他，两人对彼此都像是一张白纸，等待着去信任，去理解。
也许，现在就像她想的那般，只要让莫无言感受到人间真善便好。
可又想回来，现在的云岁昭，连莫无言会不会抛下她都不知道。
除了小芸，她尚在老鼠洞人的身上偷偷留香，那是一种极不被觉察的追踪香，另一块宝，她压在莫无言身上，这追踪香是尚在商州时，从柳柏元手中讨取的，莫无言也见过。
少年人能与她同行，云岁昭隐隐约约察觉他似乎想探查什么，只要自己身上还能有捆绑二人的东西，云岁昭便能赌一把。
这种将生死交给他人的感觉格外难受，她默默发誓，要是能从这里出去，她定会一雪前耻。
所以……你可千万要来啊……莫无言。
“我……可以了么？”小芸被勒的喘不上气，她发现云岁昭似乎有些走神，可张康的人就在门口，要是暴露就惨了，趁着门口守卫不注意，小芸偷偷拉了拉少女衣袖。
云岁昭很快回过神来，张康的手下已经在门外催促。
带着几个姑娘，云岁昭跟着老鼠洞的人绕过错综小路，老鼠洞的出入口就藏在烟柳巷某口井处，有大量杂草，乱石与废水遮挡，就算下道井里也不易察觉，外加上这口井在花楼后院，前有热闹的花楼，更显少有人踏足。
云岁昭要求的人就在这花楼，看着眼前金碧辉煌楼宇，她还是不由感叹。
张康真是胆子太小，常年的自卑与自负让他只敢用暴力手段控制一众手下，能联系上这种花楼，要是好好动脑，心再狠些，他还怕赚不了钱？别人现在怕的，不过是他手底三尺利刃。
就像现在，张康实在害怕云岁昭会弄出什么动静，跟着她同几个姑娘的人，比在地牢还要多上一倍。
烟柳巷人多嘈杂，可唯独云岁昭始终被一众手下藏在黑暗里。
街上不乏各类香车宝马，待走到人群最热闹处，云岁昭无意摔了一跤，张康手下立马警觉，可她目的已成，手中摸上碎石在起身一瞬间已砸到墙角流浪孤狗身上，小狗吃痛冲入人群，衣着亮丽的姑娘门尖叫着躲开，人群彻底乱成一团。
有人尖叫着撞上马匹，马儿受惊冲入人群。
逃命的，看热闹的，整个烟柳巷像是乱开的滚粥。
几个姑娘被人流冲散，身边监视的人立马上前想要抓住她们。
小芸是所有人里身量最瘦最矮小的人，她趁着混乱偷偷绕过监视，伸手摸住那人藏着布防图的荷包，在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向后撞入人群，被人流冲撞着倒在地上，慌乱的人群踩了她不知几脚，可她依旧紧紧护着手中布防图，因为这是她门所有姑娘唯一机会，就算是为了她自己，她也绝不能失败。
云岁昭于混乱中拉着她挤到最角落，将巷子里装东西的小破篓罩住她身。
头顶堆积的木板被人撞倒，小芸惊恐缩在小篓抱着头，篓子外传来云岁昭声音。
“待在这里，等到没有动静再跑，一定要一股作气。”
云岁昭的声音消失远去，周围只有模糊的吵闹声，小芸用力缩着本就瘦小的身子，她将呼吸放到最轻，只希望不要有人发现她在这里。
终于，在巨大压力下，小芸意识开始模糊，整个人混混沉沉闭上了眼。
就算是在梦里，她也没有忘记云岁昭的嘱托，等到再惊醒，已经是白日了，烟柳巷里没了昨日喧闹，只有墙角几个乞丐还在痛苦哀嚎。
小芸掀开头上篓子，拔腿向着京兆府开始跑，她又累又饿，眼前昏花一片，可她不敢停下，云岁昭冒着风险将她放走，她必须抓住每一分的时间。
耀眼太阳在头顶升起，小芸不知道已经是多久没见过如此温暖阳光，她多想停下来享受这一刻，可是她还不能，张康手下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现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被再抓走。
张康手底的老鼠还是发现了小芸，昨夜突然的事发坏了张康好事，烟柳巷巡逻的人一到，他们不得不放弃。
到手的鸭子飞走，张康大怒，将昨夜手下杀了个七七八八，云岁昭又被他关进了笼子，留着昨夜几个带路，张康又派了一对人马，让他们不论如何也要找到小芸。
带路的两人眼见即将得手，可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人，少年一身黑衣，气息像是十二月冰雪，冰冷刀刃贴在脖颈，张康手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芸被大理寺少卿带走。
“听闻我家小姐被张康请到老鼠洞做客几日，我家小姐身子金贵，不知张康张大人有没有怠慢她将她奉为坐上宾客呢？。”
少年冷笑着，将二人捆紧后又一根根掰开二人指甲，疼痛还来不及叫出，失去指甲的手指又被掰断。
“我家小姐做客时间实在太长，还得麻烦二位替我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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