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穹最高之巅,游星繁在幽暗的办公室里站得笔直。
低气压在偌大办公室里漫开,周云霆连续熬了好几天大夜,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人到中年,有时不得不向时间服软。
莫名惆怅,他将眼神挪到一动不动站了半小时的游星繁身上,疲惫地摸了几下额头:
“你就一定要去集训营当年的旧址吗?”
“是。”游星繁不假思索:“事情迁及当年计划,我想知晓。而且父亲,您答应过我,会帮助我寻找真相。”
他汲汲营营多年,想要的无非也是这一件事。
只要有一点消息,哪怕只有一点,就算最后得到的结果并不如意。
游星繁也会义无反顾往前。
周云霆深知自己无法劝住他,指腹在文件上来回摩挲,像是在做很深的思考。
游星繁等得有些心焦——
集训营最深处的邱宁远夫妇实验室旧址因为诸多原因,一直无法被拆除。而也正因其特殊性,所以全权由周云霆管理。
如果周云霆不同意他的请求,那要再想知道其中线索,就得另寻他法。
“好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
游星繁有些惊喜地抬头,他设想过很多结果,唯独不敢相信周云霆会直接同意。
毕竟周云霆也是当年事故的经历者,稍微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当年和邱宁远夫妇是深交,自从出事后,周云霆一直都对这些事很敏感。
周云霆的直接松口,对游星繁来说既是惊喜,也是愧疚:
“父亲,很抱歉。我知道您对当年的事很在意,但有些事……我必须知道真相。”
“你有这个权力。”周云霆不喜欢看游星繁自责,打断他说话,微微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我不直接告诉你,让你自己去探索,就是一种默许。”
“我只是怕你会在知道真相后,承受不住痛苦。”
周云霆眼中浮起不属于上位者的担忧,他起身缓慢走到游星繁面前,双手抚上游星繁的双肩,用力珍重地拍了拍,眼底全是欣赏:
“因为你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星繁。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和打击。”
游星繁内心触动,眉峰一凝,立马垂头俯身,姿势极其恭敬虔诚:
“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期望。”
海穹的雨越下越大。
游星繁带的伞都不够抵挡,衣襟还是染上了一些雨水。
回到家时,刚好游星河破天荒地从地下酒馆出来,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笑盈盈地握着锅铲:
“哥回来了?外面雨下的大,你应该淋湿了?卧室里我准备了毛巾和换洗衣服,哥你收拾收拾就来餐厅吧,我做了饭。”
玄关处都弥漫着饭菜香气,有游星河在的地方,好像连空气湿度都恰到好处。
游星繁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他从不善表达情绪,鲜少地有些慢吞吞地放下伞换上拖鞋,打理完再到餐厅时,游星河刚好也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色香味俱全,全是符合游星繁口味的菜。
“做这么多?”游星繁看着满桌的菜,心头蒸腾起些许温暖之余,又悄悄地在脑子里怼了一遍游星河的铺张浪费。
游星河轻轻笑了两声,忙不迭给游星繁拖椅子,单手做邀请姿势,请他入座:
“这不是看哥辛苦了吗?”
游星繁眼中神色难得温和,转瞬即逝,又恢复以往对待游星河的态度,冷淡疏离,又透着些许不耐:
“不要做多余的事。”
有些事情出了格没问题,只要双方心照不宣,互相遵守不许开口的约定,那底线就还在。
即使自欺欺人,也比眼睁睁看着分崩离析好得多。
就算这样再也不能坦荡接受,还要时刻忍受应该和不该的拉扯。
可他愿意。游星繁一直这样想,毕竟纠缠不清模糊不明,才是他和游星河的常态。
果然,游星河权当游星繁的话不存在,又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双膝跪地捧起游星繁的手,偏头用侧脸蹭了蹭他手心,鼻尖在虎口擦过。
游星繁依旧是上位者的高傲姿态,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视着游星河,像是在给贫民施舍微不足道的钱财。
游星河像儿时会依恋在兄长怀中的弟弟,声音却满是成熟和眷恋:“哥哥,你不是也默许我做多余的事了么?”
雨越下越大,打在落地窗上碰撞出响声,反倒衬得屋内气氛更加安静浓稠。
……
良久,游星繁终于喟叹出声,一把抓起因长时间缺氧脸色有些涨红的游星河,他手里抓握着对方头发,逼迫其和自己对视。
游星河舔唇,朝游星繁笑了笑,脸间被阴雨天镀了一层不算黑的灰色阴翳:
“哥,我又赢了。”
惊雷劈过,游星繁坚不可摧的面具也有了一丝裂隙:
“你很反常。”
游星河依旧很平静地留恋游星繁的温度,不疾不徐地反问:
“哥,我平时不都这样么?为什么今天觉得我反常?”
游星繁甩开他的手,面色凛然,语气近乎审问:“你有事瞒我?”
他对游星河的尿性再清楚不过,寻常温存时,游星河就算再像狗皮膏药,也没今天这么殷勤粘人。
肯定有什么猫腻。
游星河松开手,脸色沉下去。自知瞒不过游星繁,酝酿片刻后再度抬头,眸中已是楚楚可怜之色:
“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查下去当年……”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落在游星河脸侧,他被扇得发懵半天,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掌落下。
游星繁面无表情地看着游星河迅速红肿的脸颊,冷漠地谴责:
“没用的东西,当年难道你不是受害者吗?”
“怎么?现在日子过好了,开始忘本了?”
“也是,你的确运气好,身体承受不住逃过一劫。”游星繁一只手遮住半张脸,半倚在桌上深呼吸,肩背起起伏伏好几下后,才将眸光挪到不知所措的游星河身上:
“游星河,你是可以逃避,可我呢?”
“我不能一无是处地活着,带着恨意和不甘,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死去。”
他可以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和游星河周旋,共堕地狱。可唯独这件事是他的逆鳞,任谁都无法阻拦、触碰。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游星繁想了想,没有说出这句话,桌上饭菜一口未动,他又起身准备离开。
一直发愣的游星河看他要走,忙不迭拉住他袖角,眼眶通红,哀声祈求:
“哥,你没吃饭,吃两口再走。外面下雨,我待会儿送你……”
游星繁在原地顿了片刻,最后狠心甩开游星河,拎起外套扬长离开。
游星河自知拦不住,再度回望时,关门声刚好响起。
屋内重归静寂,他枯坐在桌角下,脑中一遍遍闪过游星繁说的话,越是想心情越是糟糕。
他只是不想让游星繁再受到伤害而已。
……
陆谨回去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手里拿着那张游星繁给的名片。
他虽然信誓旦旦说了要找K了解这一切,但真正轮到去做的时候,又有些怯场。
手上的名片不止代表着K这个极其神秘的情报商,也代表着陆谨即将要承担的未知风险。
很显然,他还在犹豫。
如果不去找K,那他就还会有从这趟浑水里抽身的可能;如果找了K,那就是真的再无回头路。
“该怎么选……”
陆谨翻身上床,整颗头窝在蓬松的枕头里,四仰八叉的床颤抖着发出抗议的声音。陆谨不搭理,又翻了个身,颅内天人交战。
思来想去,他鬼迷心窍似地拿起终端,点开游星繁和徐言的聊天界面,分别给两人发了同样无聊的消息:
“睡了吗?”
发完后,陆谨逃避似地把终端抛弃在一边,闭上眼假装睡觉,实则忐忑等待回音。
几分钟后,终端震响两声。
陆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终端,上面横着徐言的消息栏。平日秒回的游星繁此刻不知所踪,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单纯不想回。
不过对此,陆谨也没多想,细看徐言回复的消息——
【没有。】
回复和徐言平时的狡猾有些出入,显得正儿八经的,陆谨还有些不习惯,看了一眼时间,确认已至深夜,顿了几下才回复——
【看来徐究员也是熬夜大户啊,凌晨一点都不睡觉的。】
对面回复得很快:
【忙着照看陆猎手亲手送的种子,不敢睡觉。】
这句话看似规整,实则暗藏玄机,像根针似地悄悄刺进陆谨心里,不疼,反而痒嗖嗖的。
陆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徐言这番回复深得他心,让他来了兴致:
【我送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居然让徐究员夜不能寐。】
徐言拿着终端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裹着昂贵的浴袍,顺手给未发芽的盆栽浇了一瓢水,唇角微勾:
【合作伙伴的东西,一般都很重要。】
回完消息,他抬手关掉明黄的落地灯,任由雅斐丝主城五颜六色的霓虹照进黑暗的房屋,至高处的落地窗外,风雪降落。
那头回复得很快,徐言手里的终端震了两下:
【有些好奇,徐究员到底收到过多少重要的东西?】
徐言笑着回了一句棱模两可的话——
【好奇心害死猫。】
收到徐言这样的回复,陆谨毫不意外。但他是个很喜欢较真的人,尤其是在徐言身上:
【那如果我非要好奇呢?你会阻拦我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句话,陆谨打完后顿了半天,犹豫再三还是点击了发送。
徐言和陆谨一样,保持着心照不宣,也并不意外这个问题。
如果陆谨要探索,那就去探索好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壁炉偶尔传出两三点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更衬得环境静谧至极。
徐言打破了这份沉寂,破天荒地用语音回复:
“你想知道的事,谁也拦不住。”
陆谨意外于徐言的语音回复,心乱走神片刻后,狭小的集装箱内回荡开徐言的声音——平静、沉稳,还有收录进语音条的两三点壁炉噼啪声。
陆谨很敏锐地捕捉到这点。
现在海穹是夏天,不可能烧壁炉取暖,而海晴虽然永远极寒,但房屋修建时不会特意花大价钱去造这么复古的壁炉。
一来是麻烦,二来是价钱太高,海晴大部分居住区都是员工公寓,没人愿意去花精力装修。
【你在哪里?】
徐言手里的终端再次震动,蓝眸里映着陆谨回复过来的消息。
沉默一会儿,他的目光缓缓挪到正在燃烧的壁炉上,而后笑意更深,又和陆谨打哑谜:
【在初雪落下的地方。】
陆谨:想套话的,但好像套的话有点暧昧了。
徐言:(大彻大悟后)开钓!
游星繁:已睡,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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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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