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玉打开谢檀留在匣子里的密信后，就匆忙去车行租了辆马车。
她辗转换了三四辆车。
搭到最后一辆车，按着信中的住址走了不知道多久，桃玉回首朝京城最高楼望了一眼，她连楼顶上的尖尖都看不到了。
这地方太偏了，路也坑坑洼洼的，马车隔一段路就开始上下起伏，桃玉被颠得有些想吐。
桃玉伸出手缓缓拨开车帘，她探出头去吸了一大口空气才稍稍缓过来。
桃玉实在没想明白，平时京城都没出去过的小姐，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到没有人烟的地方的。
桃玉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本子上的字可称为鬼画符，桃玉在一小段鬼画符的旁边打了个勾。
桃玉本身不识字，谢檀平日里也教过她，只可惜谢檀的字也只有和她比时才能称得上好看，再加上她记性也不太好，每次记下的字只能描着写出来。
她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本来是用来练字用的，后来这个小本子又慢慢变成了记事用的，她在遇到重要的事时，就会写在本子上记下来，待记下的事完成后，她就会打个勾，确保这件事已经做完。
这一路虽颠簸，好在车外的风景还算不错。
昨夜下过一场雨的缘故，越往前车里就越来越闷。
桃玉掀开身前马车的车帘，轻声询问道，“车夫，还有几时才会到？”
“不远了，外面蚊虫多，娘子快回车里，”车夫摆了摆手，示意她回车舱，“走条路走的人甚少，娘子去哪是要去做什么？”
桃玉口才算不上好很怕生，在府里这么久多数时间都是是和谢檀待在一起，谢檀与她相处多年，脾气秉性都了解，在谢檀面前，桃玉也不必装的开朗活泼，可在外面，她有些不善言辞，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别人。
桃玉想了个能让人不再接话的理由，即简短又容易理解，“探亲。”
“是远房表亲。”她补充了一句。
完了，桃玉心说，这不就是下一个打开交流话题的匣子。
“见娘子这打扮应也是富贵，真是重情重义，想我那远房表弟，自小被我一家供养长大，谁知那斯成人后那人赘了个富贵人家，再见面就翻脸不认人。”车夫依旧滔滔不绝地有一搭没一搭讲着。
桃玉发现这人好像什么话都能聊起来，从远房亲戚讲到家里妻儿，桃玉更后悔了，她为什么要搭话。
接话她不知说什么，不接好像又不太好。
最后，她尬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现下，桃玉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句应说什么。
或是车夫嫌她无趣，也没再继续和她搭话。
行至一半，车忽然停下。
桃玉有些纳闷，隔着车帘轻声问：“怎么了？”
“这……”车夫说，“娘子，您还是自己看吧。”
桃玉拨开车帘，只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郎君，看身高与体型估计二十来岁样子，长的不错，被这个大包袱，直挺挺拦在她的车前。
“郎君可有什么事？”桃玉大声问。
那郎君见桃玉说了话也急忙走到她跟前。
“在下孙昱，”孙昱做了个揖，自报家门介绍说，“在下本是进京春闱的考生，不巧在路上赶路的盘缠用完，不知娘子可方便载上在下一程？”
桃玉看过的话本子里，在这种有人拦路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再见孙昱打量自己的样子，桃玉对这人更是没什么好感，她当即果断拒绝，“不方便。”
“娘子，待我进京必有重谢，”孙昱不依不饶，“还望娘子发善心，做一回善人。”
“善人”桃玉平生最讨厌这两个字，当年亲生父亲为她阿弟娶妻却拿不出聘礼，卖她为奴时对她说，“你是家里长姐，发发善心，做回善人，为家里留后，等家里有银钱，就赎你回家。”
当年的她见家里人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她信了，做了回家里的善人，被卖的那段时日里，她每天都在想父亲何时才能带她回家，她问自家小姐，“父亲何时来？”却在自家小姐打探后告诉她，全家在阿弟娶妻后搬离京城，音讯全无。
桃玉本就对孙昱印象不好，这下是更不喜欢了，她冷道：“我非善人，郎君找善人可不要再找我。”
“娘子，古言道：“君子成人之美……”
孙昱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长篇大论，仁义道德，范围很大，从君子之道说到小人。
听了他说了这么一通，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桃玉听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会有人如此不要脸。
桃玉有预感，若不答应他，今日午前自家姑娘托自己办的事，怕是要办不成了。
她截住孙昱未说完的话，她无奈道：“可以，郎君不要再说了。”
“娘子说可以？”
孙昱抬头，眼里满是惊喜。
桃玉十分肯定说，“对。”
他再次做了个揖，“娘子古道热肠，孙某谨记。”
桃玉觉得这人一定是读书读傻了，不然怎会看上去像得了癔症一般。
见桃玉并未理他，孙昱又打算行个大礼。
桃玉见孙昱这架势，连忙摆手，“不用，真不用。”
桃玉感觉自己的脸在今天都要丢光了，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来。
可孙昱不打算这么做。
“君子……”
桃玉要被这人折磨疯了。
天可怜见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到底上不上来？”桃玉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上来我就走了。”
“恭敬不如从命。”孙昱又又对她做了个揖。
桃玉坐着都替他腰疼。
上了车，这人终于算安静了一会，不过只有一会。
“娘子，您去哪里？”
又开始了，桃玉今天说的话已经很多了，本想这人上来后会消停一点，事与愿违。如果有针，桃玉真想把他的嘴缝上。
“探亲。”
孙昱：“探亲后呢？”
桃玉：“回京。”
孙昱：“回京后呢？”
桃玉开始反思，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能让她遇到这种人。
她皱了皱眉，明显不悦，她皮笑肉不笑地露了个笑，“这应该不干郎君的事吧。”
孙昱又开始讲：“像娘子这个年纪，独身出门可是很危险的。”
桃玉依旧是那副笑容，“路遇陌生郎君搭车，比起这个，我倒觉的独身出门反而更安全。”
“郎君要是再说话，我可能就要把郎君踹下去了。”
她警告道。
孙昱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没想娘子这般想我。”
他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只是没想，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书生，也会被人如此揣测。”
桃玉看到孙昱手的瞬间，她警惕了起来。
她见过自家姑娘的手，也见过大公子的手，二人皆习文，手长期接触笔，食指与小指处皆被磨出薄茧。而这人，五指皆粗糙，还有几处包着伤口束带，束带中还隐隐透上了血迹，桃玉只在府中粗使婆子的手中看到过这种粗糙，若这人不是书生，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是别家的下人。
第二种，他是习武之人。
桃玉缓缓瞥了眼孙昱随身带的包袱，话本子里的杀人越货，畏罪潜逃的剧情在她脑中开演了。
桃玉以前看话本子每每看到男女主角吃饭被追杀的桥段时，她万万不信人怎么能这么倒霉，可当她真的经历后，不禁感叹，还真的有人这么倒霉。
桃玉往车帘处移了移，确保如果要开始杀人灭口，她能随时跑掉。
孙昱也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娘子这是？”
她一改刚才不耐烦，认怂一般说，“车里太闷，这里透风，空气好。”
听后孙昱只是笑了笑。
显然，孙昱没信，若换到刚才，桃玉看这笑应该不会理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可现在他只觉得这笑，比清明时庙里驱邪时画的邪神图还要吓人。
孙昱问：“娘子可是闷的有些晕？”
桃玉万万不敢再像刚才一般，和命比起来，这点骨气也算不了什么，她捧着话说，“郎君当真慧眼。”
孙昱分享了一番，他的心得，期间桃玉只是用，嗯”，“好”，“妙”三字来来回回敷衍应答。
“娘子，到了。”
车夫的话如同救命稻草，救了像是在油锅里的桃玉。
她收拾东西下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了几块铜板，交给车夫，送瘟神般说：“这位郎君回京的车费我也一并付了。”
孙昱这时一把掀开帘子。
“娘子之恩，无以为报。”他满眼都是感激，“便由我与娘子结伴吧，也可护娘子安危。”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桃玉早已将对方千刀万剐。
“郎君客气，”她拒绝说，“进了村子，便都是熟人，何谈安危？”
“娘子不必客气。”
话刚说完，孙昱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下了车，完全没给桃玉拒绝的权利。
自己会死吗？死了自家姑娘会找到自己吗？大理寺会为自己申冤吗？能不能让她死之前好看一点？进村的路上，桃玉心里反复念叨这些。
忐忑不安里，桃玉也是有惊无险地到了信中说的地址。这里果然与桃玉想象里的一样破烂，但的确是有人生活的。
走到信中所说屋舍最多的草屋前，桃玉道：“我到了，郎君还请止步。”
孙昱也乖乖止步，这时这人倒是听话了。
屋舍虽多，桃玉进了院子但没有门外那平静，推开门迎面所见的就是口涂着红漆的棺材。
桃玉属实被吓到了，可还是狠着心面不改色地壮着胆子推开了屋门。
一开门，映目所见的是一白发老翁，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桃玉也分辨不清，这人到底是活的还是死了。
老翁下意识缓缓伸出那双枯瘦满是皱纹手把透进来的光挡下来。
桃玉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可还是镇定的拿出自家姑娘的信。
她照着信里所说的念，“我家寒郎君说，若想诉冤，便按着信中所写行事。”
“这是所需银钱，若事成只多不少。”
桃玉一把把钱袋子扔到桌上。
那老人点了点头，欲要说什么，可他声音浑浊嘶哑，呜呜呀呀了半天，桃玉也没听清，桃玉也不敢接着听下去。
一把推开门，转身跑出去。
出来后，桃玉并没见到孙昱，她松了口气。
肩膀却在下一刻也被人重重地拍了拍。
她心死了，转过头一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了。
身后的孙昱白衣的下摆早已血红一片，手持一把长刀，刀刃锋利，刀尖上还在滴血。
桃玉觉得今日自己死定了，她想跑腿却似被吓得双腿定住，双脚像被灌了沙子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她赶紧闭上眼，随后觉得不够，又拿双手捂住眼睛，说道，“郎君饶命，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听到别的，周围一片寂静。
下一刻，孙昱猛地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快步跑起来。
“你怎么出来这么快？”孙昱的声音被拉长。
被拉着的桃玉还是有些懵，她下意识说了句，“我不该出来吗？”
这时孙昱在一处满是荆草处忽然停下。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们家娘子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婢女！”
这人认识她家娘子。
孙昱对桃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恐吓道，“不要乱动，乖乖等我回来，若我回来看不到人，我就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桃玉听话乖乖地点了点头。
随后孙昱转头就走。
孙昱身影渐渐淡出桃玉目光，确认他真的离开，本着不跑是傻子的原则。桃玉鉴定地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跑。
索性一路上还算安全，跑了不久又遇到了个马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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