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老式铁门还没换下来，斑驳的绿漆翻起锋利的边，一关上锈粉唰地往下掉。
指尖多出几道土褐的锈迹，周霜弋熟练地掏出纸搓，朝房里扬声:“见秋姨，早点把这门换了吧。”
“行！找个时间。”卢见秋在里面回。
又是这回答，他听了不下十遍，见秋女士和他爸两个大忙人，干起活来根本想不起这门的事，不如他在楼下电线杆上找个换门小广告来得快。
下次放月假就把它换了，他盘算完捏着纸下楼。
楼道平台上的窗是水泥砌的，镂空雕花，几缕轻薄的晨光钻进来，缠着墙上角落打结的蜘蛛网。楼里这会儿没人，只有周霜弋脚步声。
哒哒两下，外面树上好像多飞来几只蝉，轰然全叫起来，刺穿耳膜。
嘶——
周霜弋的太阳穴跳了几下，刚才在房间里感受的诡异又卷上来，他垂在腿边的手悄悄握紧，没敢往旁边乱看，脚下速度加快，一步两个台阶，一口气冲下六楼。
铃铛原本懒散地浮在他身边，他突然这么快往下跑，两个人的距离拉远超出五米，她被那股绑着她的力量拽着也冲下去，特别丝滑地飞到了楼下。
疯了吧？铃铛的困意瞬间被吹没了。
前面的老榕树下，周霜弋停在哪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形颀长，树叶的阴影印在肩上，他抬手抓了一把头发。
铃铛看着，火气蹭地往上涨。
周霜弋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最近一个星期她时不时会被他一些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
晚上上网玩得好好的，他莫名其妙关掉电脑，蹿回床上裹被子，小说看着看着又惊呼一声跳起来，有一次半夜还爬起来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坐在床上发呆。
她真的受不了了，又不能离开也不能揍他一顿，只能干生气。铃铛咬着牙，满腹怨气地向他飘过去。
周霜弋正好转身，她差点跟他撞上，幸好及时停住，撤到旁边。
他往楼里走，铃铛知道他要去骑停在楼梯下的自行车，跟在后面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周霜弋就读的水安一中离他家不近不远，他每天骑自行车上学，铃铛懒得自己飘，都是保持在五米外，让那个绑架她的力量拖着她走。
水安路边多种含笑树，叶子落在地上被车碾过，嘎吱清脆一声，散发类似香蕉和苹果的清香。
一路毫不费力地飘着，果香混着晨露打湿尘土的淡腥味钻进鼻腔，发丝被风轻柔地往后梳，每天来这么一趟分外惬意。
进了校门，周霜弋的车速慢下来，铃铛也没再让他拉着，自己使了点力浮到他边上，一低眼，才发现他耳边的纸屑没了。
应该是干之后被风吹走了，她仔细看了看，觉得好可惜。
跟他上了十几天学，铃铛知道他在学校里形象不错，时常收到同学给的小零食小礼物小情书，在他们眼里他是干净整洁的精致男孩。
只有她知道并不是，他是个脸都不好好洗的大懒虫。
往前正要拐弯，身后一个急刹车，轮胎摩擦粗糙的水泥地，声音尖锐，她没来及捂耳，萦绕在鼻尖的味道多了一份鸡蛋灌饼的气儿。
“周霜弋。”一只手抓着金黄油香的鸡蛋饼举到旁边，往上是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铃铛认识他，周霜弋的同桌云愉，每次语文课用手蒙着额头睡觉，以为老师发现不了。
他咧开嘴，两颗虎牙尖尖，她不由吐槽，一大早上学还能笑成这样。
“今天来这么早？”周霜弋随意问，继续骑车拐过去。
云愉咬一口饼，提速到他旁边:“对啊，我妈从今天开始早起锻炼，顺便把我拉起来。”
上个月一中把晨跑改为晚跑，六点五十才开始上早读，他以往都踩着点到，今天六点出头就进校门了。
停在车棚前，校园广播恰好响起，离得远，有些模糊。
“今天是二OO九年六月一日，星期一，天气晴，气温二十七到三十二摄氏度。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周霜弋把车推进去锁好，钥匙放进书包，一起身，被云愉搭着肩往外走。
“今天是儿童节，你要不要送我糖吃？”
他一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问这种话，周霜弋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把他的手拉下来:“自己摇摇脑袋听海浪声。”
骂归骂了，不过今天早上出门，见秋女士看了日历硬塞给他几颗糖，还躺在书包侧边夹层里，他手往后一淘，扔给了云愉。
“真有糖？”还是不同水果口味的，云愉剥了一颗，把剩下的还给他。
这会不用专心骑车，周霜弋捏着手里的糖，又想起房间和楼道里凉嗖嗖的感觉。
今天六一，前几天那种不对劲都是晚上才有的，今天白天都来了，那个缠着他的东西不会是个小鬼吧，来找他要糖来了？
他被自己这猜测吓得毛骨悚然，也不敢吃糖了，赶紧往裤兜里一丢。
铃铛看他没吃，皱了皱鼻感到遗憾。刚才他们分糖的时候，她就看得清楚，哈密瓜味草莓味芒果味，虽然她没尝过这些东西，但五颜六色，一看就很好吃。
*
今天高三最后一次校模拟，课间操的铃没响，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可以睡个长觉。
教室里倒了一大半人，周霜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在他的素描本上涂涂画画。
云愉被困意死压着，头一转，彻底栽下去前，看见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强撑眼皮问:“你有黑眼圈？”
水安高中普遍十点半过后下晚自习，回到家都十一点多了，还要洗漱什么的，隔天又得早起，就这样周霜弋都能严格睡够六小时，第二天的课上鲜少犯困。
但今天前两节课，他几次睁眼看他，居然发现他低头假装写字的样子睡着了，现在还看到了黑眼圈。
“你晚上干什么去了？”云愉费力把往下垂的脑袋拔起来，靠在堆高的书上。
周霜弋停下画了各式各样糖果的笔，幽幽掀起眼看他，面色灰暗。
他有美术功底，几颗糖画得惟妙惟肖，云愉凑近看见他本子上的图案，清醒了一点，惊讶:“你真给自己过儿童节啊？”
“不是给我自己过的。”他说。
云愉笑:“画在本子上的糖能给谁过？”
能烧了，给小鬼过。
周霜弋捡起笔，又画下一颗牛奶糖，是小鬼的话应该很爱吃这种口味。
他们的座位在第一大组，周霜弋的坐在靠墙的位置，隔着一条小道没直接贴墙，方便他们这列的人进出。
铃铛在地府商店里买了一把椅子，就悬坐在小道上。听见两个人说的话，也有些奇怪。周霜弋以前睡觉跟入定似的，怎么都不醒，这两个晚上光抱着被子瞪眼，也不睡。
他又画了几个没见过的糖，铃铛没继续往深了想，伸头过去看他画。
云愉已经没抵住枕在书上睡着了，周霜弋画了整张纸，翻页时前桌的李言理转过来在他桌面上点了下。
“嗯？”他抬头。
周围有人睡了，李言理压着声音，往前门指了指:“人又来了，往你这儿看，你要不出去讲讲？”
门口一个扎低马尾的女生，站得稍外一些，露出半边身子往里看。入夏的天她还穿着秋季的校服外套，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露出巴掌大的脸，整个人很瘦，几乎是皮贴着骨，但五官无疑是漂亮的。
大概两个星期前，她开始频繁来他们班，也不喊人，就站在门口和窗户外往里望，看的都是周霜弋。
班上的人也不觉得稀奇，毕竟他顶着一张精致的脸，高一刚开学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几个人过来，要么明目张胆地看，要么假装经过瞟一眼，他怕班里的人被打扰得烦，后来干脆一下课就趴下去睡觉。
不过一中抓得严，大多数人也更专成绩，就刚开始看个热闹，没多久就少人来了。
这个女生是这个学期转学进来的，本来也估计是看个热闹，谁知道隔三差五地来，不明说也不递个情书，光看。
女生还站在那，周霜弋敛眉，摇头:“不去。”
倒不是他不想出去讲清楚，是他觉得人家根本看的不是他。他好几次看回去，发现都没跟她对上视线，她的焦点像是在他后面或者旁边。
想法一出，他又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缠着他，他定了定气，看一圈满教室的活人才安心。
李言理见他拒绝，没再说什么，却一脸“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表情，默默把头转回了自己桌。
周霜弋没跟他解释，再抬头时，被女生的样子吓得心脏一紧。
她的目光还是直直对着他旁边，正笑得一脸温柔娇俏，仿佛刚跟一个关系密切的朋友说笑完。
大眼睛弯弯，说不出的诡异。
如果能用斜视解释她盯着空气的原因，那这个笑该怎么理解。
女生眸光微动，跟他的视线对上一秒，轻飘飘地移开，周霜弋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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