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那一句就不肯再说了,这是林闻玄第一次在他这里只得到了短暂一句解答,却也没追问。
师父说出来的只能是他能说的。
只是“顺其自然”该是什么样?什么都不做或者顺势而为?而“因果”是指什么?命簿?
林闻玄想起他问林大河的问题,再想,还是他对周霜弋和铃铛的那种熟悉感?
林大河见不得地上乱七八糟的水渍,早早回了屋,林闻玄拖完地又用干毛巾擦干后,心绪也彻底定住。
既然得到“顺其自然”,那就顺其自然,从心所欲。
他把毛巾搓洗完晾到阳台铁杆上,衣架没挂好,在林闻玄转身时重重掉了下来。
*
“对,就这样。”
“闭上眼睛就好。”
“不行。”一声绵长的喘气,“还是不行……”
“周霜弋!”
铃铛怒呵,皱眉乜着床上翻来覆去的人。
“大白天,你让我怎么睡?”周霜弋半直起身,头发有些乱,宽大的灰色睡衣领口斜挂,露出微凸的精瘦锁骨和大片白皙线条清晰的肩颈。
铃铛无语,撇了撇嘴:“是你让我帮你找那个被你拍死的梦的,你现在不睡觉我怎么回去地府找你家人的弟弟?”
昨天答应帮他的忙,趁着现在放假她就打算把这件事办了。周霜弋是活人入不了地府,只有等他睡着了,铃铛才能离开他回去,可他迟迟睡不着,数羊听音乐什么的都没用。
“晚上不能去?”周霜弋抓了抓头发问。
铃铛:“晚上是鬼的上班时间,我又不知道你家人的弟弟在哪里工作。而且年纪小的鬼怨气都很大,我晚上去打扰到他工作,估计又要被投诉。”
年纪小怨气大,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周霜弋掀起眼看她,眼底满是促狭。
总被他阴阳怪气,铃铛也能琢磨出一点他的意思,恶狠狠瞪了回去,作势要朝他飘过去。
“诶。”又一言不合就飘起来吓人,周霜弋抓着被子往旁边一躲,喉间溢出一声短暂的轻笑。
这个方法果然不能总是用,他都快免疫了,铃铛哼一声,落到地上,“你睡不睡?”
“睡。”周霜弋躺下去,侧着脸跟她大眼瞪小眼,轻叹口气,吩咐她:“去找点别的事做,被你看着睡不着。”
事真多,要求真多,麻烦精。铃铛磨了磨牙,转身就走,经过书桌看见那一沓卷子,问:“我能看你的作业吗?”
还挺好学,周霜弋闭上眼,说:“看。”
铃铛都没有当人的记忆,哪里看得懂他的作业,她只是好奇那些题目有什么好玩的,怎么周霜弋一写起来就跟丧失了五感一样。
她随便挑了几张卷子窝进暄软的沙发,一张试卷展开长长一条,像程一浔之前在地府机关做文员时批的卷轴,密密麻麻大片字特别像蚁窝上堆叠的蚂蚁,让人眼花缭乱又犯恶心,看久了还很困。
铃铛打了个哈欠,往卷子第一页最上面唯一一行能看懂的文字上瞥了眼。
水安一中英语测试卷。
之前在学校坐在周霜弋旁边看他写作业的时候好像很少看到他写这个。
铃铛把卷子折好,站起来走到床边。周霜弋已经睡着了,电风扇对着他吹,把搭在额前的头发吹得乱动,铃铛看了不顺眼,伸手把他的头发往上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勾着脑袋,呼吸平稳,铃铛看了眼呼呼运作的风扇,又去看被他抱着的被子,决定做次好事。
没了扇叶的转动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铃铛满意地点头,推开窗户飘了出去。
手里握着的符箓顷刻间燃尽,白裙身影在风中一闪,消失在攀在老榕树上叫唤的蟋蟀眼中,燥热夏日浮动间,只剩几片青灰飘转。
*
活人不曾涉足的天地,上空彷如拉开巨大灰色丝布,底下茫茫无尽沙,几根孤零零的黑木桩插在其中,那是阴气烧焦的树。
铃铛甫一落在这片回地府必经的过渡站就点了一张防御符,透明罩子挡在身外,隔绝了向她袭来的粗沙焦灰。
“那是谁?”
“不像勾魂鬼差。”
“那她凭什么可以去人间?”
一道嗓音粗粝沙哑,另一道尖细锐利,交相对比。
地府阴气足,灵力得到充盈,铃铛毫不吝啬地使出灵气,顺着声音的方向瞬移过去。
沙尘中一灰一黑两只鬼,一个拿着长铁锹,一个抱着大水桶,眼见白影飞来,匆匆往两边一闪,铁锹水桶落地。
铃铛收了灵力站好,勾着唇好奇地看向周围。
灰败的无边荒沙,这里竟然有小片绿林,突兀地长在枯土上,顶端绕着淡淡的幽色灵气,旁边还有几个小坑,树苗还没来得及种进去。
铃铛觉得有意思,挑了下眉,朝那棵生气最重的树苗走去。
女孩轻丝长裙迤逦,颈侧用细纱带系着一个小小蝴蝶结,头发极黑,柔软温顺地从后拥住她,轻轻扫在腰上。她的嘴唇很红,没有任何一只鬼的唇色有她那么红,噙着笑,正眨着漆黑的眼睛瞧他们的小树苗。
灰袍鬼对这个可以去人间的女鬼抱有敌意,见她要去碰小树苗,顿时警铃大作,挡在她前面,声音像是在沙石地上磨过,“你要干什么?”
黑袍鬼也飘过来:“别碰我们的树苗。”
这两只鬼年龄看起来跟周霜弋差不多大,铃铛不跟小怨鬼生气,收了手,笑眯眯问:“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树?”
这片沙漠是地府与人间的过渡带,却是归地府管制,常年受阴气侵染,任何有生命体征的东西都活不下去,他们却在这里种树。
这些树根部开始发黑,叶片却还是绿油油的,这两只鬼用灵力把它们保护起来了。
“要你管。”灰袍鬼冷冷地说。
“就是。”黑袍附和,“我们这是在防风固沙。”
铃铛点点头,有些好笑道:“你们是最近刚死的吧?”
刚死的鬼适应不了地府的荒芜和灰气,总是想要一些活物来催眠自己和人间一些联系,之前她见过的很多刚死的鬼大多这样,只是她没活过,也不去尝试建立那一点联系。
“对,你怎么知道?”黑袍挠了挠头看着她,说完,被灰袍打了一下手臂。
铃铛没回答他,问:“你们的树苗哪来的?”
她不理他们的问题,黑炮鬼拉着灰袍鬼也不理她。
能出地府的没几个,铃铛也不需要他们回答,歪了下头:“无常大人带给你们的。”
不等他们说话,她又猜:“白无常?”
见两只鬼抿着唇偏过头,铃铛自顾自地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其实很好猜出来,地府就她和勾魂引路的无常鬼差能出去。程一浔不会管别的事,不论哪个鬼来求他帮忙从外面带东西进来,他都不会理,以前是这样,现在当然也不会改,那给他们带树苗的自然就剩白无常了。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白无常是那只鬼,她刚被绑在周霜弋身边的那天刚好就是上一任无常投胎,下一任继任的日子,所以没看到任职白无常的是谁。
她不怎么关心地府的事,后来也没问过程一浔。
那两只鬼看她猜出来了,脸色不太好,黑袍“你你你你”了半天,灰袍眯着眼看她:“你为什么能出去?”
铃铛才不会说,虽然她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告诉他们无疑是给她拉仇恨值。
她伸手在身旁那棵小树苗的叶子上戳了戳,故意留给两只鬼一个神秘的眼神,使了些灵力就走了,连一点尘沙也没激起。
莫名其妙的女鬼像是去游玩似的,背影透着雀跃,灰袍鬼深深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接过黑袍手里的铁锹,固执地把已经有些蔫吧的树苗栽进去。
地府大门辉煌喜庆,金红为主荧绿点缀,两端各挂三串长灯笼,明晃晃地招摇摆弄。整体呈拱形抱坐在雾气弥漫的鬼城前,似门似桥。
铃铛背着手穿过大门,糊在眼前的雾气一瞬散开。
刚过门就是一条长河,左右无边延伸,里面的水白得纯粹没有杂色,咕噜冒着气泡,源源不断白气往上飘,像是能腐蚀一切。
铃铛嘴里还在哼歌,她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只是她还没正经地听过完整的一首。在人间晃悠的时候记下了街道上传出的几句词几个调,就自己胡乱编了一首歌,心情好了就哼。
她望着河对面远处那些花花绿绿高低不一的房子,摸了摸身上绵软的裙子。
她实在是个很穷的鬼,没人给她烧衣服,地府里一件衣服又贵得离谱,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裙子了。
今天上午周霜弋给他烧了赔偿款和定金,她有了足够的钱,终于能买新的了。
铃铛迫不及待想供养殿拿钱,她走到河边坐下,盯着虚无中一点开始发呆。
不想花钱买传送符只能老老实实做船过河,打船跟活人打车不一样,要哭出来,眼泪滴进河里,船才会出现。
铃铛想不出什么伤心的事,每次都是盯着一个点,盯到眼睛酸涩逼出生理泪。
眼睛里缓缓蓄起泪水,还没掉下来,拱门外一阵悲恸凄惨的哭声,哭着哭着嚎起来,声音越来越近,聒噪间,夹杂铁链的摩擦声。
铃铛回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掉进缓缓流动的忘川河里。
一个黑色戴高帽的身影自薄雾中走出,手缠铁链,步调沉稳,身边正拖着一个鬼哭狼嚎的东西。
铃铛认出来人,嘴角扬起,喊道:
“程一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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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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