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青鸢一如既往地缠着他。谢珏虽然依旧抗拒,可她总能在他的拒绝中,发现几分微不可言的默许。
解心锁,似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她仗着谢珏不懂情爱,以解心锁为由,诓他做了许多事情。
有些是图谋不轨,有些是纯图好玩儿。
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非同一般。
他的师父聊苍道人几次对他旁敲侧击,也未曾追问出什么来。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只能咬牙忍了又忍。
他不能明说对于青鸢的厌恶,不能直白地告诉谢珏远离魔族。这些话都违背了此次游学“和”的初衷,若传了出去,玄门定会遭谴责,所以他只一味地暗示谢珏。
但谢珏直白的拙气,丝毫不加掩饰,时常会惹恼他。
所以他经常会挨罚,关在静室罚抄道经三千八百遍,跪在祠堂内诵经思过,被封灵力罚扫九曜山上下……
他很忙,忙到甚至没时间听学。
聊苍先生认为忙点儿好 ,忙起来了谢珏就没时间和那小魔女产生纠葛。
只是他不知道,谢珏每一次挨罚,青鸢都陪在他身侧。
“清玄君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啊?”
她这样问着,身子伏在谢珏的桌案上。见他在提笔书字,便用指尖蘸了点墨汁,坏心思地点在他素净的宣纸上。
一下又一下,像一朵浅淡的桃花,又像是小狐狸的脚印。
这张抄卷,又毁了。
谢珏放下了笔,轻叹一声:“起来。”
“哦…”她撇撇嘴应了一声,动作懒散地直起身子,乖乖在他桌前立好。
他将这张已经毁了的抄卷放置一侧,重新拿了一张摊在桌上。
这三千八百遍的启蒙经,再加上青鸢的捣乱,他真要抄不完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小结巴。”
小结巴,是她给谢珏起的外号。
因为她喜欢对谢珏说一些调戏的荤话,可谢珏这人死板了十几年,实在没听过这些,经常被她气的话语不清,憋了半天也只骂了一句“不知羞”。
所以她就叫他小结巴。旁人很难想象,那个杀伐果决、冷血无情的清玄君,竟成了她口中的小结巴。
谢珏攥了攥衣角,神情僵硬:
“不要再…问这种问题。”
青鸢看着他的局促,没忍住笑了出来。此时窗外清风袭来,檐下风铃清脆,三两作响。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春日暖阳,拂照阴霾,动人心绪。
她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案上去瞧他。
“小结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告诉我。但是我每天都会问一遍的,你要在心里细细的想…”
她蓦地伸出一只手,润白细腻的手上,无名指尖还染着些墨,轻柔有力的点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玉白的衣袍上,顿时有了些墨渍。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要先把我放在心里想着念着。等有一天,我不问这个问题你也想着我的时候,就是喜欢我了——”
谢珏神情微愣,胸膛被她戳过后,心跳莫名快了些。
“不可理喻…”他神情局促,偏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回去。”
轻微的恼羞成怒后,他开始赶人了。
青鸢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她才不走呢,她早在檀香里下了迷药。就等着谢珏昏沉欲睡,然后趁机去翻他身上的极玉清源。
极玉清源,是每一任家主必须要随身携带的宝物。
成不成,就看今天了。
“随便你。”谢珏见她不肯动身,也没再多言,重新提笔开始抄写经卷。
刚写下一个“忆”字,忽地抬眸,眉头轻蹙看向她道:“别再捣乱了。”
青鸢眯着眼睛笑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屋外月影弥弥,风扬花落。
掺了迷药的檀香静静地燃着,暖息很快传满整个房间。桌案上烛火摇曳,微光打在青鸢的脸庞,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在轻微颤抖。
她的眼睛几经闭合,十分困倦。
一只手撑着下巴在桌案上,眼前的景象都模糊成了一团光晕。
怎么会这么晕呢?
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吃过药啊。
她的意识已经昏昏沉沉,撑着最后一分清醒抬眸去看谢珏。
那人依旧神色淡淡,清冷疏离。
深邃的眉眼被烛光照拂,浅色瞳孔蕴上暖色,少了几分刺人的冷漠,余下几分摄人心魄的清俊。
他依旧行笔如云,收锋若雁,专心致志地抄写着经卷。
她已经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思绪一片混乱,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个生的好,可以当驸马……
“砰”的一声,她彻底倒在了桌案上。
谢珏聚满了墨水的笔尖蓦地顿住,偏眸一扫,看向已经昏睡的她。
她倒在砚台前,轻微的呼吸吹动了砚上新磨的浓墨。
平日里肆意张扬,仗着自己是魔族公主,任谁见了都必须得让她三分才行。
如今静了下来,睡颜恬淡,倒分外乖巧。
窗外虫鸣声浅,堂内只有她规律的呼吸声。她指尖墨迹尚未干透,趴在桌案时无意刮蹭到了鼻尖。
一片静谧中,忽地传出一声极浅的笑音。
两秒后,谢珏嘴角一僵,神色愕然。
这声轻笑,竟是他发出来的。
竟是他不知不觉,就已经展露的笑意。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底好像涌过一阵暖流。他感受着这股异样,明白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他的目光再次放在了面前酣睡女子的身上,心中有些纠结。
半晌过后,他将笔放下站起了身。
局促的双手几经停顿,最终还是将女子抱了起来。
一袭白袍素雅的他,怀中抱着极为明艳张扬的玫色倩影。
他第一次同一个人离得这般近。
女子柔软的身子贴在他怀里,脑袋倚在他的胸膛。脂粉花香扑鼻,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脖颈。
谢珏呼吸一滞,忽地生出些悔意。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了,不是规律的,不是稍快的,而是从未有过的——疯跳。
他抱着她离开了内学堂,前往她自己的房间。为了不被其他游学弟子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选择了走小路。
谢珏在九曜山庄受教多年,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小路虽然绕远,但十分隐蔽,平常人寻不到这里来。
路边几树桃花开的正旺,枝桠被朵朵娇艳饱满的花身压得低垂。
谢珏抱着怀中人微微俯身,白玉发冠擦着头顶桃枝而过。
微风扬起发丝,一朵桃花蓦地飘进他怀中,落在了青鸢鼻梁一侧。舒展的花瓣遮住了那点墨渍,恰到好处。
他垂眸看向她。
月下美人醉桃花,一点绯红生艳姿。
轻风复起,带着那朵桃花点过她的朱唇,再度起身便要随风飘逝。
衣诀如雪的男子依旧面不改色的走着,看着没什么异常。
桃花即将落地之时,一道荧蓝色的光芒包裹住了它。
鬼使神差的,谢珏将它收了起来。
他将青鸢送回了住所,少女躺在榻上睡的安稳。房内未燃烛火,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晦暗。
他站在床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随即逃似的走了。
出来后他深呼吸几次,想要平复自己莫名翻涌的情绪。
一抬头,就看到了他脸色阴沉的师父,聊苍道人。
“你!!”聊苍愤怒地指着他,气的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你这孽徒,给我滚回去!!”
谢珏眼眸微垂,朝着师父的方向规矩地行了一礼,随即跟在他身后。
谢珏是聊苍最为出众的弟子,他一个人的名号,便压盖过了一众师兄弟之和。谢珏之后,聊苍便放言此生再不收徒,足见他对谢珏的重视。
事实上,在谢珏在还没出生时,他就已经被定给了聊苍作徒弟。
他将自己所有的教育理念,都加覆在了谢珏的身上。即便那是有些偏执的,并不人道的。
他们的计划是,培养一个绝对的审判者。一个在神道封闭之后,无论是本领还是心境,都能够达到“神”的凡人。
一个出身玄门,可以审判一切的谢珏。或许会是神道封闭之后,让四界稳定的最好的办法。
而谢珏,好死不死,恰是无妄绝情体。
他天生就是被冰链束缚的人,那些凛冽刺痛早已融入了骨血,和寻常筋脉一样成为他的一部分。一呼一吸,都散发着寒意。人世间的温情暖意,无论以什么为载体,总是无法触动到他。
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人爱过他,却都在教他如何去存爱苍生。
虚伪、冰冷、恶心…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他做不到存爱苍生,他甚至压不住心底想要所有人都去死的极端情绪。
他将自己的冷血、厌世,通通归咎为无妄绝情体。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异常的,他身上的大道重责,也不允许他是异常的。于是他强行压制自己,拒人千里之外,躲在任何一个无人冷夜,独自发呆冥想。
直到有一个身怀炙焰的少女,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
强势的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教他去感受那些鲜活的,热烈的,跳动的…
对于人世间的爱,他才逐渐有了感知。
她总是明媚地笑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喜欢。
真的,假的?
他没有选择,他只能相信。
他在苦海中浮沉了太久,实在不愿意放掉这道牵引的细绳。
他想,即便是海市蜃楼,即便是假的,当他伸手的那一刻,也必须变成真的。
这一夜,青鸢的计划被人打乱,因为不知名的迷香陷入昏睡。
这一夜,谢珏因为和青鸢的接触惹恼了师父,被罚跪在寒室静心思过。
寒室里的气温极低,千年寒冰汇聚于此,散发着摄人的寒意。
他面无表情的跪在这里,眉眼平平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不甘,没有痛苦,没有后悔,一切都只是寻常罢了。
他的脸上泛起了点点冰花,仿佛被冻成了雪人,一动不动地挺身端跪在此。
肌肉神经已经悉数被麻痹,可他的心还是温热的。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
胸膛的荷包里,藏了一朵绯色桃花。
从此再入寒室,他有了牵念。
是千年寒冰,也无法抑制的牵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