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战报如雪片般飞入皇城,每一封都沾着血与火的气息。萧璟用兵如神,短短半月已收复一城,但代价惨重——军报上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深宫里却反常地安静下来。再没人议论昭阳公主的出身,也没人敢拿谢家小姐说笑。战争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让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噤声。
姜雪霁却觉得,这寂静比以往的嘲笑更令人窒息。
她越来越多地待在废苑。谢明灼被太后召去的时候多了,有时一整日都见不到人影。唯有那棵被细心照料的梅树陪着姜雪霁,枝头花苞日渐饱满,在凛风中颤巍巍地绽放。
这日傍晚又飘起雪。姜雪霁坐在梅树下石凳上,望着宫墙外出神。北境离京城千里之遥,她却总觉得能听见隐约的马嘶声。
“傻子,也不怕冻着?”
一件尚带体温的绯红斗篷突然罩下,裹挟着熟悉的梅花香。谢明灼不知何时来了,发间沾着细雪,丹凤眼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紫铜暖炉,另有个食盒。
“都下去。”谢明灼打发走下人,亲自将暖炉挪到姜雪霁脚边,又打开食盒端出碗姜汤,“喝掉。”
姜汤熬得浓酽,辣得人眼眶发酸。姜雪霁小口喝着,看谢明灼利落地收拾石案上的书卷——都是她这些日子读的兵法和地理志。
“看这些做什么?”谢明灼指尖划过《北境舆图》上斑驳的血迹(那是前日送来的战报沾上的),语气莫名发沉。
姜雪霁捧着碗暖手,声音很轻:“就想知道……仗是怎么打的。”
谢明灼动作一顿。她忽然伸手抬起姜雪霁的脸,仔细端详良久,叹了口气:“别瞎想。萧璟死不了,他命硬得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姜雪霁却听懂了——她在担心那个远在北境的人。
“姐姐近日似乎很忙?”她换了个话题。
谢明灼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太后老人家闷得慌,总召我去说话罢了。”
她说着又从食盒底层端出碟梅花糕,样式精巧,却比往日御膳房做的粗糙些。
“尝尝,我亲手做的。”
姜雪霁咬了一口,糖放得太多,几乎齁嗓子。她抬头看向谢明灼——对方指尖贴着膏药,手背还有烫红的痕迹。
“怎么样?”谢明灼挑眉,一副“敢说不好吃就揍你”的表情。
姜雪霁慢慢将糕点吃完,唇角弯起来:“很甜。”
暮色渐浓,雪越发大了。两人挤在暖炉旁,看雪花落在梅枝上,积起一层又一层。
谢明灼忽然轻声说:“等仗打完了,我带你去北境看看。听说那里的雪能埋过人,天蓝得像宝石,夜里星星亮得能摘下来。”
姜雪霁怔怔望着她。火光映亮少女明媚的侧脸,那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灼燃烧,比暖炉更烫人。
“……好。”她听见自己说。
谢明灼笑起来,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个小手炉塞进她怀里:“抱着。你总这么凉,将来……”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她扭头看向梅树,耳根微微发红。
姜雪霁等了一会儿,轻声问:“将来怎样?”
谢明灼却不答,只指着枝头一朵初绽的红梅:“好看吗?像不像我?”
那梅花确实像她——傲雪凌霜,灼灼夺目。
姜雪霁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平安符:“前日去佛堂求的。姐姐常出入宫闱,戴着或许……能安心些。”
平安符绣得歪歪扭扭,线头粗糙,一看就是生手做的。谢明灼接过来,指尖摩挲着上面稚拙的针脚,久久没有说话。
暖炉噼啪响了一声。
“傻丫头。”她忽然将平安符仔细收进怀里,声音有些哑,“这宫里头,求神拜佛不如求己。”
她伸手替姜雪霁拢紧斗篷,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颈侧。两人俱是一颤。
“就像现在,”谢明灼的声音低下来,几乎贴着耳廓,“我能护着你,比什么菩萨都管用。”
热气呵在耳尖,姜雪霁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一把拉住。
“别动。”谢明灼蹙眉,“发簪歪了。”
白玉簪被取下,青丝垂落。谢明灼的手指穿过发间,动作笨拙却轻柔,重新将簪子簪好。
她们离得太近,呼吸交错间能数清彼此睫毛上的雪珠。姜雪霁看见对方眼底映着小小的自己,也看见那深处一闪而过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明灼姐姐?”她轻声唤道。
谢明灼猛地回神,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恢复往常的张扬:“好了!再坐会儿该回去了,雪大路滑,我送你。”
她转身去收拾食盒,背影有些仓促。
姜雪霁抚了抚簪好的玉簪,忽然问:“姐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明灼脊背一僵。
远处传来更鼓声,一声接一声,敲破雪夜的寂静。
“能有什么事?”谢明灼回头笑道,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不过是些无聊的宫廷琐事罢了。”
她伸手拉姜雪霁起身,掌心滚烫:“走吧,再晚宫门该下钥了。”
两人携手走在雪地里,一路无话。红白两道身影挨得极近,雪地上留下并排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送至宫门时,谢明灼忽然拽住姜雪霁的衣袖。
“雪霁,”她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吹散,“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姜雪霁怔怔抬头,却只看见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绯红身影消失在雪幕中,像一团燃烧的火。
她站了许久,直到云芷出来寻人。
“公主怎么站在风口?”小宫女急急为她披上外衣,又咦了一声,“这斗篷不是谢小姐最心爱的那件么?竟留给您了……”
姜雪霁低头看着身上的绯红斗篷,忽然想起谢明灼今日反常的举止,想起她欲言又止的话语,想起御书房那次神秘的召见。
一个模糊的预感浮上心头,冰凉刺骨。
她猛地攥紧斗篷边缘,指节发白。
“云芷,”她轻声问,“你听说北境战事如何了?”
云芷眨眨眼:“奴婢听前头公公说,靖远侯又打胜仗啦!陛下高兴得很,说要重赏呢……”
小宫女后面的话,姜雪霁再没听清。
她只听见寒风卷着雪粒,敲打朱墙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像命运步步紧逼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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