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庸让人将神爻山发生的事情略作调查,随即就前来苍穹境,一五一十将那日的事情禀报给重曜。重曜让他小心留意,交代此事最好细查,顺道又问起神爻山众弟子的功课。
紫庸如实说:“此番学艺弟子中,就资质而言,其他几界难分伯仲,唯独人界弟子,因先天不足之故,修炼上难免吃力。”
重曜说:“师者,所以引其志、启其蒙、奋其气、广其才也,岂能以资质二字开脱?”
紫庸点头认可:“尊上此话甚是,人界弟子当中也不乏可造之材。”
“既入了琼林苑,便无所谓出自何界。你经验丰富,诸事还需你周全考虑。”
紫庸谦虚道:“神主英明睿智,紫庸自当做好本分。”
重曜听出话里的意思,嘱托道:“你担此任多年,将此事交给你,本尊放心。”
紫庸无话可说,点头称是。
顿了顿,重曜又说:“既然你方才称有可造之材,寻个时候,我去瞧瞧。”
紫庸问:“不知尊上打算何时驾临?”
重曜说:“一时半会也定不下具体时日,待得闲时便来看看。”
紫庸斟酌开口:“有一事,还请尊上明示。”
“何事?”
“是关于萧莲舟此人。这几年,他虽受遣追踪幽冥,却并未影响修炼。神择时,他来见我,说想随其他弟子一起修炼,我见他态度恳切,便做主应下了。这一年多,他在神爻山静心修习,进步很大。紫庸想问,尊上到底是何打算?”
“为何会有此一问?”
紫庸说:“当日问心,结果以他最佳,神主又委以追踪幽冥之重任。尊上可是有心培养他?”
重曜说:“此人天资灵性,心性纯澈,以乾坤石所示,将来前途无量。既拜在你座下,你当多引导规束,莫要让他步入歧途。”
紫庸觉得这话有些奇怪,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只当果如自己猜测,此人的确身负厚望。
紫庸走后,重曜半靠在榻上,头痛的厉害。小莲给他换药,他的眉头一直皱的很紧。论听令杀人,小莲很行。论别的,小莲束手无措。
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伤布拉开,血淋淋的。
小莲直直盯着,半天才开始动作。重曜偏靠着,有些困倦。
传音珠亮了一下,是萧珏:“重曜……”
重曜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应他:“嗯。”
隔了几秒,那头才传来声音:“你要看看兔子吗?”
重曜说:“……好。”
云亭内,重曜姗姗来迟,带了一盅冰花银耳露和一碟酥饼。萧珏坐在旁边慢慢的吃,重曜将笼子打开,把兔子抱出来,伸手摸了摸。
重曜说:“我忘了,它们只是普通的兔子,在这里不好找食物。”
萧珏说:“神界的宴会上会有一些灵果灵参,我已叮嘱星澜,让他随手带些,养活它们不成问题。”
重曜说:“那就好。”
萧珏忽然莫名放下勺子,见状,重曜问他:“不合胃口?”
萧珏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重曜面色凝重了几分:“怎么了?”
萧珏坐正身子,一脸认真的说:“你看着我,最近我是不是胖了?”
重曜神色舒展开。
“昨日星澜问我,谢霄的案子是不是稳操胜券?说我看着比刚来神界时胖了一圈。”
重曜仔细端详他,认真道:“没有。”
萧珏怀疑:“真的?”
“嗯。”
萧珏有些怀疑:“可我觉得,我好像……”
重曜说:“我日日见你,怎会瞧不出来?”
萧珏低声道:“哪有日日?”
重曜温声说:“隔几日也没差。”
萧珏忽然较真说:“你只能看到我的脸,也许我其他地方长胖了。”
重曜说:“那要看一下其他地方吗?”
萧珏耳尖绯红,转过身不说话了,继续吃那碗冰花银耳露。
重曜将兔子放到地上,两只跑出亭外,钻进旁边的草丛里。它们从两端咬着同一根仙草,嘴巴密匝匝的动。草忽然化作一缕仙气,消失不见。兔子呆愣着,嘴里仿佛失忆般继续蠕动咀嚼。
沉默并未漫开,萧珏随口提起从星澜那里听来的奇事:“我听说,魔界之前爆发了叛乱,几个族群之间打的很厉害。前段时间魔君忽然下令选妃,叛乱竟然就平息了。战争是这么容易平息的吗?”
重曜缓缓的说:“我们看到的是娶亲避免了一场战争,其实,战争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没有消失,只是从显而易见的地方转移到隐蔽的地方。”
“星澜说,这是魔君妥协了。”
“妥协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有时候,联姻娶亲可以减少很多纷争,少死很多人。若能避免一场战争,那更可以称得上英明之举。他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不用多走这些弯路。”
“可那位魔君以前不是上神吗?”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上神时,与魔界并无直接利害关系,旁人敬他畏他,但核心利益并未受损,自然反抗就小些。可当他涉及到其他人的核心利益时,谁眼中能揉沙子?唯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长久。”
说到此处,重曜慢慢沉默。
他当然知道对于稷辛来说,这是代价最小、获益却大的方式,可这也意味着,他要跟不喜欢、甚至从无交集的人共度余生。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稷辛跟楼逾、诸方那些人不同,他没有亲人,友朋也少。他希望他能在魔界立足,也希望这世上,有人真心待他。
萧珏有些感慨的说:“原来神仙也会有不得已之事。”
重曜说:“所谓不得已,便是“势有必至,非心所趋”。天地万物自有法则,仙神亦在其中。怎会没有呢?”
萧珏问他:“那你有吗?”
重曜淡淡的说:“自然也是有的。”
萧珏有些好奇,等他说下去。
重曜看着他的脸:“如今便是我的不得已。”
萧珏纳闷:“为何?”
“如今这样,总是不成体统。仔细想来,我的确不如谢闲。”
萧珏说:“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别的,我觉得并不重要。只要你每天用传音珠同我说话,两三天能见你一回……我可以接受。”
重曜眼中黯然,失落之色明显:“你都想好了?”
萧珏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要求过于苛刻,立马改口道:“若是你觉得麻烦,三五天……半个月其实也可以。”
重曜看着他,问:“那要是一个月?或者几个月呢?”
“也……也不是不可以。”
重曜妥协般的移开视线,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萧珏来说,其实他没那么重要。他又安慰自己,无望的想,这样也好,他一个人也会生活的很好。也许哪次离开的时间久一些,他就又成亲了,那时自然会有别人陪伴他、照顾他,他也就彻底安心了。
萧珏感觉周围的氛围忽然奇怪起来,这让他很不自在,想了想,他又找了个话题:“听谢闲说,谢霄一案就快有定论了……”
“这么久了,是该有个结果。最迟,这个月底。”或早或晚,有什么区别呢?
萧珏无端心口一涩,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强压下这股不适,继续说:“可谢闲说,天律司这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谢霄有罪。这次他很有把握……”
重曜说:“这个案子的结果早就定了。早一天晚一天、证据充足与否没有任何影响。”
萧珏不明白,却也听出月底就是最后期限,不会再更改的意思,那就意味着,最迟月底他就要返回下界。
重曜说:“你方才说的,我都答应。”
“……”萧珏心头骤然一落,明明是他自己提的,可此刻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你再考虑一下……”
重曜说:“如果觉得半个月不够长,可以延到半年。”
“半年?”萧珏意外,心想半年会不会太长?可如果他有自己的考量,萧珏觉得他可以说服自己接受,“……半年也可以。”
重曜注视他,企图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萧珏眼睛里的认真和诚恳。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暗道自己贪心。
明明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他究竟还在指望什么呢?
“重曜……”萧珏隐约觉得他心情不好,上次见面也是这样,他不禁放下勺子,担心道,“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若是不方便,你可以不用来的。”
重曜无奈极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珏茫然:“我应该怎么想?”
重曜看不得他这副空茫无依的模样,伸手把他拉到怀里,安抚般抚摸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萧珏靠在他肩头,心中本能生出贪恋,将他抱的更紧。
“我理解的,”萧珏认真跟他说,“就算你不来,也没有关系,我不在意的。”
重曜偏头,咬在他颈间。萧珏倒吸一口冷气,痛楚之间竟然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重曜轻抚方才被咬的地方:“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萧珏莫名心跳加速,连呼吸也滞涩起来。
从下界回来,他跟重曜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除了通过传音珠每日同他闲聊几句,大概三五天才能见一次。
他的理性让他觉得这已经很好了,可又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落落的。
重曜按了按咬过的地方,问他:“疼吗?”
萧珏摇头。
重曜就在原处又咬了一口,力道又加了几分。萧珏身子绷紧,直到喉咙里泄了一丝声音出来,重曜才松开。
他注视着萧珏,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字未说。只是拉近他,开始吻他。
萧珏趴在他身上,温顺的由他予取予夺,似乎无论是绵绵细雨,还是狂风暴雨,他都能承接。
鼻息间喷洒的热气从脖颈间蔓延,萧珏眼含热泪,仰头喘息,却又期待它继续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
但事与愿违,重曜慢慢松开他,像之前每一次那样抱着他。
萧珏看着他,有点失落。
重曜问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萧珏点了一下头。
重曜微笑,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慢慢盖住他的眼睛。
除了眼睛,几乎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重曜目中寂然,他一直在赌,可理性告诉他,他赌不起。
重曜移开手掌,萧珏看到面前多了一只花纹古朴繁复的木匣。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萧珏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巧别致的首饰。
萧珏不懂首饰,可光是看到一支小小的莲花簪竟用了成千上百的金丝攒得栩栩如生,他也不禁惊叹。
萧珏觉得奇怪:“这是?”
“送你。”
萧珏纳闷:“送我?”
重曜问他:“我帮你戴上?”
萧珏说:“要戴上?”
“不喜欢?”
萧珏直言:“我戴这些东西不是很奇怪吗?”
重曜眸底一片漆黑:“不会。就是给你准备的。”
萧珏虽然觉得这很奇怪,但又觉得是重曜一番心意,况且是戴给他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那你戴吧。”
重曜将匣子放到桌上,取出一条宝石项链给他戴上。项链精致华美,闪的刺人的眼。它又是那么的分毫不差,仿佛为他量身定做。萧珏脖子白皙,这项链更衬得修长漂亮,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重曜看着,语气平静的说:“很合适。”
重曜接着给他戴上手链、脚链,最后是腰链。
冰冷的金丝环在他温热的肌肤上,萧珏的身体微微发颤。重曜停住,低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萧珏说:“……我没有不喜欢,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重曜说:“戴上了可就取不下来了……”
萧珏想起上次的事,内疚的说:“我不取……”
重曜顿了几秒,将腰链扣好。
重曜摸着他腰间冰冷的金链,眼前模糊了一瞬,半天没动。
萧珏感觉到他的触碰,有点赧然,小声的问:“你……你是喜欢我这样吗?”
重曜抬起头看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抵触。”
萧珏面上滚烫,声音细若蚊鸣:“我……我在书上见过……”
重曜想起来他提过的那本他奉为圭臬的宝典,心中一片悲凉。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金色的帷幔悄然垂下,萧珏在迷蒙间一次又一次飞上云端。
在数次失神中,他觉得好像躺在温软锦被间,头顶是熟悉的屋顶,窗口有光透进来,影影绰绰的落下花枝的暗影。
他想看清身上的人,重曜却用锦帕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种时候,重曜总是很沉默。萧珏只能听到他的呼吸,但他的呼吸也是克制的。只有力道是清晰的。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记不清重曜在他颈上、腰间抚摸过多少次,他只觉得,重曜真的很喜欢这样。他想,若知如此,他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他在黑暗中伸手,想要拥抱面前的人,重曜就把他抱起来。
他想,他力气真大。
他凑在重曜耳边吹气,意识不清却胡言乱语:“……你喜欢吗?”
他听不清重曜的声音,也许他回答了,也许他没有。
最后他只记得,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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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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