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怀疑陆铭，如今才提，不过是觉得时机合适。
他素来知道谢无涯对情爱之事反应慢，当年那白榕榕的眼睛都快落在他身上了，他都没察觉，何况那陆铭隐藏如此之深，连自己那么多年都没察觉他的心思。
萧莲舟有一种直觉，这陆铭定是他亲近之人。
不论他们是何关系，以他对谢无涯的了解，他得知那人对他的心思，定然不会当做不知。无论他做什么，反正只要乱就好了。
只有乱，他才有机会。
因为云淮绝对不能得到这个助力。
下山一路，重曜周身气压低得骇人。小莲屏息跟随，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走到山脚下，忽然有人冲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小莲先一步挡住那人，那人却焦急万分道：“谢公子，终于等到你了！是我！我是三殿下跟前的雪鸣啊！”
重曜看着那人，记起他的确是云淮跟前的人，看了一眼小莲，小莲退到旁边。
雪鸣急步走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谢公子，我在此处等你好久了！求你救救殿下！只有你能救他了！”
重曜让小莲把他扶起来：“发生何事？”
雪鸣眼含泪花：“上次殿下从神爻山回去后，因为……因为和谢公子你的事又与天妃娘娘发生争执，殿下一气之下竟要请天君废了他，还说要与娘娘断绝母子关系。天妃娘娘盛怒之下就让人打了殿下一顿板子。殿下负气离宫，又因为上回在神爻山受了惊吓，这回的事一出，人忽然就病倒了，已经数日昏迷不醒，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雪鸣再次跪下，砰砰磕头：“谢公子，除了你，雪鸣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救殿下。请你看在我家殿下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去看他一眼吧，求你了！”
重曜蹙眉，心想这云淮性子怎生如此倔强？他已与他说清，他同他母妃服个软便是，母子情分何苦闹成这样？何况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他堂堂仙界三殿下岂非成了笑话？
“他现在何处？”
“殿下就在附近城中。”
重曜随雪鸣前往，想着这回见了他，定要斥责他，动不动就将废黜和断绝母子关系之言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行了约半个时辰，山路愈险，林木愈深，前方全然不似人烟聚集之地。
小莲猛地停步，伸手拦住重曜，野兽般的眸子警惕地扫视密林深处。
见重曜驻足，雪鸣急道：“谢公子，怎么不走了？”
重曜说：“这不像是去城里的路。”
雪鸣解释说：“此处距离城中得两个时辰的路程，但从此山中穿过，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见重曜不动，雪鸣跺脚道：“谢公子，咱们别耽搁了，我家殿下还等着你呢！快走吧！”
重曜说：“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为防止流言再起，我还是不去了。”
“谢公子！”
重曜转身折返，身后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如闪电从天边飞来，将重曜身后的银箭撞开，接着，天空上一声凄厉清啸，一只雪白苍鸾俯冲而下，翅膀轻卷起重曜，猛然仰冲出去。
疾风猎猎，流云四散。苍鸾浑身伤痕累累，鲜血不断滴落，呼吸粗重，羽翼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高空坠落。
重曜发觉不对劲，拍了拍他：“怀亭，落地。”
云淮声音虚弱，却有种固执的疯狂：“坚持一下，马上……马上就到神爻山。那里是紫庸神君的地方，他们……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重曜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严肃道：“落地，你不要命了？”
云淮喃喃自语，犹如疯癫：“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
身后箭雨呼啸而至，云淮左右闪避，身形却猛地一滞，再也维持不住原形，直直向下坠去！坠落的刹那，一缕清风将他托住，轻轻放在地上。
自神爻山一别，不到半月，云淮竟瘦了一大圈，面色也苍白如纸。重曜替他切脉，人已是心神俱伤，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云淮就要挣扎起身，重曜按住他：“不要命了？”
云淮听不进去，两眼直勾勾的，眼神却又涣散，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拽着他就走，整个人有种崩溃的痴傻：“我们快走，快走……咳咳咳咳……”
重曜抓住他：“怀亭……”
云淮愣愣看着他，眼神慢慢聚敛，眼泪汹涌而出，仿似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谢大哥……”
“怎么弄成这样？”
云淮泣道：“……是我母妃要杀你，她这回是铁了心要杀你。我们快走，前面就是神爻山了……”
纵使他再聪明过人，也对抗不了来自至亲的压迫。
重曜眸色深邃，心中颇为不是滋味：“此事皆因我而起……”
云淮泣不成声：“不关你的事，是我……咳咳……是我连累你，是我逞强，明明没本事保护你，还非要把你拖下水……我早就知道我母妃的性子，却还是不管不顾，全凭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任性妄为，我……咳咳……”
天际传来阵阵清啸，刹那，仿佛昼夜在瞬间颠倒。由黑雕组成的雕群，以摧城之势滚滚碾来。它们双翼展开足有丈余，铁钩般的利爪闪着寒光，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云淮大惊失色：“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重曜看了一眼，也明了云淮的担忧没错，看来这天妃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命丧于此。想到关于云淮的流言沸沸扬扬，如今他们母子也因此剑拔弩张，重曜想着道不如趁此机会舍了这个身份，与云淮彻底了断，免得再起风波。
狂风先于雕群席卷而至，卷起地上沙石，吹得人衣袂狂舞，睁不开眼。每一只黑雕背上，都屹立着一名气息冷峻的黑衣人，手中长弓统一挽起，冰冷的箭镞全部指向同一个目标。云淮见状，立马张开双臂挡在重曜面前：“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僵持中，黑雕群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地分开一条通道。翠微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羽雕飞出，满头珠翠闪烁着冰冷的光，神情凌厉：“让开。”
云淮一动不动，坚决道：“不能让。”
翠微痛心不已：“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与生养你的母妃作对。云淮，你真是令我失望！”
云淮心如刀绞，锋利的话语将他一颗心戳的稀巴烂：“母妃，是你不讲理，此事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与谢大哥无关！你不应该迁怒于他！”
翠微冷笑：“与他无关？他让你对他情根深种，就是他最大的错！”
云淮欲哭无泪：“是我动心起念！是我执迷不悟！是我死缠烂打！与他何关？与他何关？！！！”
翠微道：“云淮，你何苦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他若想置身事外，就该在你动心起念之时敲醒你，而不是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事到如今，他还躲在你身后不敢站出来面对，这样的男人，你要来做什么？”
云淮高声道：“歪理！你这些都是歪理！”
翠微冷声道：“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你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翠微睨着重曜，眼神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云淮为你舍弃一切，声名、地位，甚至连我这个母妃都忍心抛弃，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你能为他做什么？”
云淮说：“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就算是母妃你，也没资格代表我质问他！”
翠微长袖一挥，凌空一个耳光将云淮抽翻在地：“混账东西，轮不到你说话！”
云淮唇角溢血，半边脸颊迅速肿起。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打碎的不是脸面，而是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翠微厉声质问重曜：“回答我！你能为他做什么？”
重曜环视这副阵势，心中隐约有了一丝猜测：“我与云淮相识多年，只有朋友之谊，并无其他。我能为他做的，自然也不会超过朋友的本分。”
翠微冷笑：“云淮，你听见了？你舍了性命不要，在他这里只有轻飘飘四个字——朋友之谊，这就是你不惜放弃一切，不惜跟母妃作对要护的人？”
云淮爬起来，坚决道：“是！我从来就知道，因为他从来也没瞒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穷追不舍、一厢情愿！”
翠微不屑道：“朋友之谊？他嘴上说着朋友之谊，却心安理得享受你待他的好。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信他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
云淮伤心道：“谢大哥素日如何待我，我已向母妃和盘托出。母妃若非要罔顾事实冤枉他，云淮无话可说，却也绝不认可你说的每一个字！”
翠微目中微冷：“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么此人断不能留。”
“母妃！”
黑雕齐啸，遮天蔽日，俯冲而下！云淮强行化出原身，雪白羽翼如屏障将重曜紧紧护住。
利爪撕扯，尖喙啄击，巨雕疯狂冲击着他用血肉筑起的防线，羽翼纷飞，鲜血淋漓，云淮却始终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重曜看不下去，说：“让开。”
云淮摇头，喙中鲜血直流：“不能让。”
云淮终是力竭，巨大身躯轰然倒地，瞬间化回人形，已是血肉模糊。
重曜将他抱起来，喂了颗药。他没想到翠微竟如此心狠，连亲子都能下如此重手。
虽明知是计，到底这么多年，云淮待他从未不诚，他不忍心看他精神和身体都遭受来自至亲的逼迫和折磨。他恐这孩子有一天真被逼疯了。
重曜抬头，对翠微直言：“我把裂天枪给他，算是还他的情分。”
翠微眼中一亮，却也克制。
重曜此言正合她意。
云淮告诉她，此人素日待他如何如何好，又是如何在苍鸾族为他筹谋，还孤身为他前往仙岛取剑献于天君，她还以为是夸大其词。
如今看来，此人的确待云淮不同，区区苦肉计，连裂天枪这样的神兵也肯交出来。
不过，这等心软的废物注定成不了大事！
重曜抬手，银枪赫然出现在掌中。神兵灵性，唯有正主才能驱使，在旁人手中，不过寻常兵器而已。他就当在裂天枪寻到正主之前，让云淮暂为保管。
重曜对云淮说：“拿去吧。”
云淮绝望的看着他，眼泪滚滚而落。这一刻，他哭的是至亲为了至宝将他伤的遍体鳞伤，可有人却为了他宁愿舍去至宝。
重曜将裂天枪放在他手里，语重心长的说：“以后我们就再无任何瓜葛，连朋友也不做了。不要再任性，好好做回仙界三殿下，以后也莫要再提废黜的话。不要记恨你母妃，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我相信她本意都是为你好。”
云淮动弹不得，却泪如决堤，淹了整张脸。
重曜替他胡乱抹了一把，说：“就这样了结吧。”
云淮摇头，将裂天枪塞给他，艰难的挤出气音：“……快走！”
重曜还是把银枪留给他，起身对翠微道：“今日之后，我与云淮再无瓜葛，你尽可放心了。”
翠微居高临下，神情冷漠。
重曜转身便走，他听到身后长弓拉满，却只作不知。他清楚，这具身体不死，将永无宁日。他缓步往前，心中默默向云淮告别。
蹭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重曜平静等待，却半天没等到箭矢穿透身体，只等来一声凄厉到悲鸣的惨叫：“云淮！不！！！”
重曜猛的回头，只见云淮张开双臂，胸前被箭矢穿透，如一具失去牵线的木偶迎风倒下。
重曜愣住，直到一声闷响后，才恍然回神。
重曜快步走过来，扶起云淮，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手在发抖：“怀亭……”
雕群俯冲而来，被周围不知何时结起的结界猛然震开。雕群发疯般冲击结界，厉鸣震天，响彻云霄。
云淮定定看着重曜，想说什么，甫一张嘴就浑身抽搐，肌肤在一瞬间变得乌黑，连胸口涌出的血也一瞬变为墨色。
剧毒！
重曜立刻护住他的心脉，可黑气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漫去。
云淮口中涌血，他挣扎着抓住重曜的手，一字一字用力的说：“你……你怎么这么笨？你把裂天枪交出来，我母妃……哪里还会留你？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云淮眼中泪流不止，“她一直逼我来毒杀你，我不肯……才……才有今日之事……我要向你坦白，之前在东沧，害你重伤的……也是我母妃……还有……”
重曜说：“我知道。”
云淮瞳孔微缩：“……你知道？”
“与你无关。”
闻听此言，云淮泪湿眼眶，簌簌滑落。
接着，身体一阵抽搐，肌肤如墨。他强压着身体的痉挛，颤抖着将裂天枪交到他手里：“这是你的，我不能要……我喜欢你，只因为我喜欢你，不……不夹杂任何企图……你不是我谋权夺利的工具，你是……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任何……任何人都不能利用我伤害你……”
黑气弥漫到脖子上，云淮说话已十分吃力：“……谢大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你在栖凤镇卖酒……你有时间，记得……记得去看看我们……我们的酒铺……”
云淮勉力从怀里掏出一张被血染透的契书交给他：“……还有我们的宅子……你……你还一次都没去过……”
黑气漫上脸颊，显得狰狞可怖。云淮定定看着重曜，不舍的紧攥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的流：“……谢大哥，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我……终于明白母妃从不爱我，所以不愿留在这冷冰冰的世间……你……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云淮声音变小，要很努力才能听清，“……我……我不……后悔……”
黑气迅速漫过眼睛，覆盖整个身体，声音断在口里。
云淮睁着双眼，停止了呼吸，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重曜的衣袖，像是抓住他在世间唯一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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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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