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属西南山区，并不和主山脉相连，像是天地造物时期，手笔大挥之下，甩出的一颗墨点子。
福姥村就在老山脚下，村子不大就几十口人。
早些年靠山吃山，生产简单加工的木材，近几年搭上人文旅游的春风，村里一座老庙得见天日。
老庙有些规模，但也破败，更没有名字，就地取名就叫了福姥庙。
县里出资修缮了庙，还有修宽了大马路，现在不仅跑货车，每月十五还举办庙会时，也有县上来的旅游大巴。
隔壁冷水县里就是5A景区，福姥村那点是不够看的，基本是当天去当天回，村里有农家乐，但基本没有住宿的业务，也没必要。
黄色旅游大巴匀速行驶，松松驰驰，公路平坦，幅度不大地拐了好几个弯，避开山体一直蜿蜒到老山脚下。
“朋友们，这一趟你们绝对来得值当啊！”
话筒里传来导游老麦卖力的吆喝，忽然又压低音量，抵着话筒作饶舌状，说：“赶巧赶早，今天正好赶上了庙里‘来神’。”
通过话筒加成，这音量真不算小，一车人听了面色各异。
有几个人像是早就听说过，不稀奇，也有几个明显被老麦神戳戳的发言勾起兴趣。
前排一个穿黑皮夹克的胖子扬起手，捧哏似的：“怎么说？”
锃亮的皮子在胖子胳膊下磨得嘎吱响，又有不少人被这动静吸引来。
大半车人是不抬脑袋也抬着眼，都等着老麦嘴里说出个奇妙。
老麦见整车人兴趣吊起来了，趁热打铁开聊。
“福姥啊也就是在外面名气不大，这几个山头谁不知道福姥庙？谁不知道来神”
黑皮胖子像那种班级里最爱搭腔的，贴着老麦话尾接：“你快说‘来神’是啥吧！”
老麦一摆手，节奏又拉回自己手里，不急不慢道：“‘来神’啊就是请神，黄纸一烧，法事一做，那来神的马上就一副天官相，神仙下凡，那时候，求什么不灵？求什么不应？”
“咚！”
话筒磕在车厢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老麦走到大巴车中部，还想做一番宣传。
一个白背心的老头“哼”的一声：“别是什么精怪附体了。”
老头瘦，两个颧骨卡着副窄框眼镜，老学究模样，正眼都没瞧老麦。
老麦带老年团好些年了，一看老头就明白：千万不要搭他茬，不然，能给你从无神论讲到物种起源，最好也不要和他较劲，别看瘦，血压也是说高就高。
老头左座一个穿花衣的老太太顶他一肘子，笑眯眯接过话来：“小姑娘啊，这回不会又买什么不啦，我昨天可是才在你介绍的那里买了几万块的玉噢！”
老麦一听也没心思管什么“来神”、什么老头，赶紧跑来阔老太太边儿。
“姨！我没骗你吧，哀山南边冲下来的料，那可和新疆那边的差不多哦，你看……”
话头一散，众人也丢了兴趣，黑皮胖子看没自己事儿了，摇平点座椅开始呼呼大睡。
几个老太拿起话筒唱卡拉OK。
“树上的鸟儿儿，成双对！”
老头还是撅着脸，看也不看老伴正和骗人的丫头，俩人正欢欢喜喜地聊着玉。
李行坐在车尾。
最后一排只坐了两人，还有一个瘦小的女人。
如果不是在开车前，听见她说了句“让开”，李行都怀疑是个装酷的小孩。
女人从头到脚都捂得严严实实，眼睛都没露一只，身形瘦小，全程没怎么动，一动骨头就咔咔作响。
李行没太观察这个怪人，她理解，现代人多少都不希望太被关注。
况且在别人眼里，自己和她不定谁更怪。
导游的目光似有若无看向后排，每当李行怀疑是自己看错的时候，导游那贼贼的眼神就瞥过来了。
李行走江湖，就是一个无惧别人的眼光，撩开道袍，看了眼手机屏幕，十点半。
车窗外，老山山缝里升起的大雾悬在地上，视线内平坦些的地貌上，十几座平房出现。
福姥村，到了。
村子建老山脚下，勉强也算平坦开阔，不是默默无闻的隐世山村，虽总的靠近黔东南，却并不是传统苗寨的模样，更像是南方普通的农村。
毕竟是靠着山，总体地势还是越往里越往上的，站在村外，打眼望去，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最山里边有座尖顶塔，周围还有些红顶建筑，应该就是最出名的福姥庙了，剩下的平房都散乱分布在周围几圈，看着像是围着庙，又像是围着老山。
大巴进村就停了，停车坪就在村口，再往里，这么大的车就进不了。
“朋友们，上午老规矩，该逛逛该买买，十二点我带团的还在这里集合，去吃饭啊，下午看庙会，剩下的，下午四点半返程！”
老麦挥着小黄旗，手指了指村最外面的一排，是一条不算太商业的商业街，领着乌泱泱一车人进村了。
李行属于’剩下的‘那群。
她不是跟团来的，出了个六十的车票，那导游就把最后排的空座卖出去了。
和李行一起坐在最后的女人，看样子也是出车票来的，反正不像是旅游来的。
一下车女人就左顾右盼，现下也不知道去哪了。
停车坪里已经停了几辆相似的大巴，李行拍下了车牌号，今晚她还是打算回县里的，免得误车了。
进了村口，就是老麦官方指定的商业街，一排商住两用的自建房，村里人卖一些手工银饰，手串之类的，也有自个背篓背过来摆摊的。
老麦遣散了大团，让他们各自消费（非强制）去，自己找了个角落，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人我带回来，看着确实不太好！”老麦语气唏嘘，顿了顿，又想起补充道：“有个道士，不知道是不是一起来。”
“嗯，有点忙，挂了。”
电话对面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村里大多数人都在忙，“来神”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也有很多隔壁山头的，起早驾着摩托车来凑热闹。
刘嫖也是“庙会经济”的一员，她是福姥本地人。
摆摊卖香火这个好生意，先前是阳宝，他转去敲磬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就到了刘嫖头上。
刘嫖搞得也是有模有样，摊架在大庙正外侧，是福姥庙垄断的存在。
她正理着香烛黄纸，刚挂电话，就看见一个蓝灰色道袍的人游窜到了庙门口。
李行也正想找人打听，偏头就看见一个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条纹polo衫，深黄色紧身休闲裤，个子高挑，留着一刀切的短发，正看着她。
李行十分不自然的走了过去。
摊前立着价格牌，手在檀香上顿了两秒，李行还是选了三支细沉香，扫码付款，准备借机开口打听。
“人形大香烛”一手按住细香，颇不友善，说：“道长，这可不是什么道观？”
虽然，在刘嫖眼里，来者都是顾客。
但听老麦说的，这道士指不定什么来意，跑这么老远给菩萨上香，怎么想也不对，别是妖道做法偷香火来的。
这日子也是不赶巧，还是先问问清楚，再盯紧点，别闹得生意都做不成了。
李行有想过，自己这身道袍打眼，但法律又没规定道士不能拜佛，这个卖香烛的管这么宽，不简单。
李行：“礼拜一下，不碍事吧？”
刘嫖：“不碍事。”
嘴上说着不碍事，但刘嫖架势没下，两人一下僵在那。
李行之好放下细香，也没提退款的事，语气缓和，转而指指庙后，问：“老板，这老山能上去爬一爬吗？”
问完她又做了两个广播操动作，俨然登山爱好者的模样。
刘嫖理着香火，头也没抬地说：“现在不让，封山了，就是平常也没人爬的，不好爬。”
老山海拔不高，也不算陡峭，但林子密，土也粘脚，四面有两面都没开发过，就是从福姥这边上去，不好爬，更没什么风景。
道士不是冲庙会来的，反而打听老山来。
刘嫖鬼使神差的打听回去，问：“道长是从哪听说爬老山？”
说完刻意笑笑，像是自己在无意打听一件荒唐事，当然也不是很在意回答。
李行想了一会，笃定地回答：“柳志华。”
“咔……”
李行被敲晕了。
***
下午一两点开始，旅客和村民开始往庙里聚集。
老麦领着大队来，敲锣打鼓的吸引了老太老头注意，她得空抽身出来。
此时刘嫖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是沉香，这是檀香！自行挑选一三支，再搭点黄纸，火机两块一个，庙里也有！”
人在摊前介绍，身后到账声一刻没停。
庙附近常年有只白猫，多大的场面都不怕，此刻窝在刘嫖摊子下睡觉。
“咪咪！”老麦借着撸猫，漫不经心地走到刘嫖边上。
老麦：“人呢？”
刘嫖：“没见着。”
老麦：“不会上山找你太婆去了吧，她看着精神不太正常。”
刘嫖：“找死。”
老麦：“那个道士呢？”
刘嫖：“你去告诉她，让她别自己上去，我过会就来。”
老麦：“滚蛋，我哪来的空，让胖子去吧！那道士呢？”
刘嫖：“我家。”
白猫被摸也不恼，反而展示出肚皮，懒洋洋享受人类的爪。
***
三天前，刘嫖接到了一通未知电话，那头说自己是刘玫。
刘嫖的母亲，十七年前就离开了福姥，听说是去了哀山那边。
一开始刘玫只说想回来看看，刘嫖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没什么记忆的人，连亲戚也算不上。
只是提出来的时间巧，刘嫖顺嘴多问了两句。
电话那边忽然发疯，说刘嫖是不是也要逼死她，哭闹喊叫一通后，刘玫忽然又换了个柔弱语气，哭着求刘嫖帮帮她。
“小嫖，救救我，是女娘，她惩罚我了，柳志华问我，我……我就告诉他了，女娘惩罚我了……”
“柳志华，那个混蛋，不见了……”
“不见了……”
李行 xí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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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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