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隐抬手摁住了剑柄。
承影含光剑身极亮,好似流淌着银辉,外层的剑鞘却已近乎腐朽,用粗布带子节节缠绕。陈千隐将剑身拔出,插在地上,反而单手握住了那把一碰就碎的剑鞘。
“我就用这剑鞘,与你对剑。”陈千隐用眼神示意,“站过来,向我进攻。”
手中的榉木剑忽然变得有千斤重,雪时心中不安,但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依陈千隐所言,全力进攻。
雪时摁剑猛地向前疾冲,短短的一息之间犹如停滞。视野中黑衣剑客的身影不断放大,剑鞘低垂,凝立不动。雪时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动作好似也变慢了,她重心微沉,拔剑的同时手腕极快地向内一旋,力道汹涌注入,榉木剑向前疾送而去,快得如同离弦的弩箭。
“慢了!”
雪时回过神来时榉木剑已被剑鞘架住,陈千隐反手握着剑鞘,仍是训斥的语气:“你这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吗?这第一式潮汐起落指的是你腕间的劲力要如潮汐一样浩荡,出剑时却要快,将手腕的力量凝于一点,剑推出去的时候势头要狠,要直刺进敌人的胸膛将他的心脏刺穿为止。”
榉木剑抵着剑鞘在半空中僵持不动,忽地往下一沉。雪时忍着手骨的剧痛蓦地旋身,伸脚踹击陈千隐的腹部。榉木剑高举而起,裹着呼啸的风声砍向了陈千隐的右肩,可想象中锋刃划破肌肤的触感没有到来,她感觉剑身落在了一个铁块上,坚硬得无法劈开。这时她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剑鞘早已如灵蛇般绕过剑身,抵住她的心口。
“为什么不攻击我的要害?若我是真正的敌人,你此刻已经死了!”陈千隐冷冷地斥道,“战场上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对敌人仁慈,敌人就有办法将你一击毙命。练剑时你心里必须只有一种想法,打败你眼前的敌人,杀了他!”
雪时感觉到他话里饱藏的血意,心口剧震。陈千隐并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剑鞘沿着榉木剑的边缘横切过去,格开了雪时在慌乱之下发动的旋身斩击。她只觉榉木剑好似被一道雄沛的巨力抵住,剑鞘虽没有锋刃却好似要将天地劈开来的力量。雪时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举剑又要挥斩下来,陈千隐仍然以剑鞘抵挡。
侧劈,砍,削,回拉,无论雪时从哪个角度攻来,陈千隐都能随手挡住。仿佛是错觉,他手中看似腐朽的剑鞘,忽然变成了纯黑,吞尽所有光亮。攻势方是雪时,可雪时发现自己逐渐看不清陈千隐的动作了,分明是近在眼前的对手,身形却变得像风一样飘忽不定。
对,是风。雪时用力瞪大眼睛,试图看清陈千隐的行动轨迹,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她只能看见风之行迹,在空气摇颤、尘土扬天之中,风劲影狂,风驱云走,风影借万物而显形。这是陈千隐此刻的剑意。
雪时快要没力了,她仍在努力地不断挥剑,动作却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虚浮。她终是不甘心,在心里大喊一声:“再试最后一次!”
她气喘吁吁地后退,再后退,站定之后,像箭一样射出,手中榉木剑翻转,用力挥出,却再次被接住。她虎口猛地一震,剑柄险些脱手。
“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陈千隐站在对面,厉声斥道:“再练,练不会不许吃饭!”
……
……
神界,昆仑山。
临风居。
石径上黄叶纷披,宛若一层金毯铺就,尽头处有一方凉亭,其上四角飞檐,朱栏有些斑驳了,日光西斜,将女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她面前摆着一架七弦琴,十指纤细,正在弦上轻拢慢捻。
风起叶落,琴声霎时停住。抚楹猛地起身,向着亭外行礼:“师尊。”
白衣黑发,手执一扇,站在亭外的正是这昆仑山的主人,月寒神尊司无尘。
折扇轻轻上挑,司无尘笑道:“免礼。”
抚楹直起身子,美丽的面庞露出恭敬:“师尊许久没过来了。”
“本来也不打算今日过来的,”司无尘笑道,“只是见这岭上松涛皆枯败矣,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入秋了,想来听听你的琴。”
“弟子的琴技皆由师尊所授,不敢班门弄斧,弹得不好还请师尊海涵,”抚楹坐下来,细眉微微拧起,苦思了一番,忽而笑道,“那么就弹首《秋暝》吧。”
“好。”司无尘微笑。
抚楹收敛笑意,抬指轻摁琴弦,低低地起了一个音。曲调初起,只有弦音轻振,忽地变为泛音,恰如同秋风初起,随后转为急促的重音,旋律三起三落,蓦然一转,好似鸿雁一飞冲天直上九霄,至最激昂处戛然而止,尾音散在风中,宛若枯叶呜咽。
一曲结束,司无尘率先鼓起掌来:“好一个十指生秋,你的琴艺愈发进益了。”
抚楹起身:“师尊谬赞。”
“在本尊的这些弟子们当中,就属你最通五音六律了,”司无尘叹道,“本尊在这昆仑山住得太无聊,没事的时候,也只能上你这儿来听听曲子。”
抚楹摇了摇头,话里不免多了几分沮丧:“通音律又如何?在战场上,可不是会弹几首好听的曲子就能派得上用场的,我仙术天赋不高,甚至比不过排行末尾的沧南师弟,之所以有现在的排位,无非是师兄弟们顾忌着我背后的家族,没来挑战我罢了。”
她此言绝非夸大。与晏文好所在的晏氏一样,抚氏同为神界远古氏族,甚至历史还要更为久远一些。在神界当中,这个家族最神秘,从不抛头露面,即便是身为昆仑山大弟子之一的抚楹上仙,也常年深居浅出,难有人见得她姿容。
“倒也不必太过妄自菲薄,”司无尘挥着扇子,随口道,“战争过去了,无需你再去参战,至于修炼,大可以看心情慢慢来,本尊什么时候因为你的懈怠而苛责过你?”
抚楹没有露出高兴的情绪,反倒像是有些迷茫:“师尊是很少斥责我,反倒批评远比我强大的师兄师姐们多一些,我有时想不明白为什么。难不成……师尊这也是看在抚家的面子上吗?”
“可笑,”司无尘低哼一声,面上笑意不减,“倘若本尊想,灭一个抚氏又有何难?当然不是因为你的出身。”
“那是因为什么?”抚楹问。
“情。”
“情?”
“情之一字,莫知其所起。这世间痴情儿女众多,也有不少情极而智昏之事。”司无尘笑容里有几分揶揄之意,“就譬如,晏文好与云崖不惜搅和本尊的宴会也要打的那一架。”
“实为弟子的罪过,”抚楹的脸颊泛起薄红,她低着头,似是在喃喃自语,“弟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司无尘挑眉:“有何不好?起码当你出现性命危急之时,会有两个男人同时站出来护你周全,你也可以专心研究琴艺,无需逼迫自己刻苦修炼了。”
“师尊,看来你不懂感情。”抚楹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她这副纠结万分,似有无限怅惘的模样倒让司无尘觉得颇为有趣:“为何不懂?你解释给本尊听。”
“师尊想必没有喜欢过人吧?”抚楹低叹,“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喜欢着,哪是什么容易的事呢?就拿弟子来说,弟子从小就喜欢云崖师兄,他还未经师尊剔骨削面的时候长相还很平凡,可那时弟子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这份感情一直延续至今,弟子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实在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可晏文好不是也心悦于你?”司无尘问道,“何况他打赢了云崖,你完全可以选择他。”
“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呢?”抚楹又叹了一声,“弟子最初对晏文好,只是当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来疼爱,本来是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的。可弟子没想到,因为当初过度的疼爱,反而让那孩子受到了蒙蔽,以为自己喜欢上弟子了……他与云崖打架,弟子心里很不好受,总想劝他回头是岸,可那孩子却是头倔驴,怎么劝也不听,弟子也是无可奈何了。”说罢,再度一叹。
“原来这种小事,能让你引申出这么多想法,”司无尘笑道,“倒是本尊不够体恤了。你说得对,本尊没有喜欢过人,也没立场评价,需要你自己开解自己了。”
“弟子明白。”
“这次过来,除了听你弹琴之外,还有一事,本尊想听听你的建议。”司无尘停顿了片刻,“关于雪时。”
抚楹点头:“师尊但说无妨。”
“雪时的体质很像你,”司无尘说,“千隐总说她身子骨太弱,内力不足,又没有仙力,连剑都举不动,这样下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大选的。你可有什么好的解决之策么?”
“原来师尊还让大师兄亲自指导雪时!”抚楹惊讶道。
“你不也经常为云容开小灶吗?”司无尘看她一眼。
“还是逃不过师尊的眼睛,”抚楹笑了起来,“上回在班试场上弟子也留意过雪时,她的体质确实和弟子较为相似,她到现在内力仍然不多,论天赋只能归于中等以下,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开启她的仙元,有了仙力,相当于多了一件防身的武器,起码不至于排到末位了。”
“你说得有理,”司无尘看了看她,“本尊记得,那年你参加仙门大选,初时似乎也未开仙元,你是如何获胜的?”
“这……”抚楹迟疑了片刻,吞吐道,“实乃家族秘技,还望师尊能够为弟子保密。”
“不用说了,本尊大概知道,”司无尘神色松弛下来,“你们抚氏伎俩,还和从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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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秘境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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