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城位于南北二国交界处，往上走冬风瑟瑟，往下走秋风习习。
“客官，喝茶吗？”
“嗯。”
很快，小二便端着一壶热茶、两盘瓜子来到一张靠窗的小桌旁，笑道：“二位客官，你们的茶。”
南煊道：“多谢。”
宁溯提起茶壶，将两人的杯子灌满，随后开始悠闲地剥起瓜子来。
南煊见那小二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这家茶馆一直开着吗？”
小二道：“当然了，咱们这家店可是开了有三十多年了。”
南煊道：“那这巫山城里的大小事，你是否了解？”
小二端详片刻，道：“了解，自然了解。我看二位不像是本地人。”随即，上身前倾，一只手挡在嘴侧，小声问道：“你们是神仙吧？”
咳咳，南煊刚送进嘴里的茶水瞬间咳了出来，笑道：“不是，你可知芳菲山？”
“知道知道，哦——你们是修仙的？”
“对。”
小二道：“那也差不多，半个神仙也是神仙。”
此人虽然眼尖嘴快，但他这句话南煊还是很赞同的。
那小二将肩头滑落的白帕子轻轻扯了下恢复原状，道：“二位想知道巫山城的什么事情，尽管问。”
南煊道：“近日城中是否有厉鬼出没？”
闻言，小二脚下一颤，双目圆瞪，小声道：“公子，你们是来抓鬼的？”
另一边，宁溯似有不耐烦，道：“有还是没有，直接说。”
小二明显被他的气场所震慑，心想：都是半仙，怎么这位戾气这么重。
南煊见状赶忙打圆场，笑道：“你莫怪，他只是有些急性子。”
宁溯眼尾一挑，将剥好的瓜子肉推到他面前。南煊也不客气，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小二见状深呼口气，道：“原来如此，我险些以为他是魔头降世呢。”
咳咳，南煊心虚道：“为何？”
只见小二指了指宁溯的行头，漫不经心道：“一身红装，眼神犀利，说话还那么冲。这世间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刚从血融山里出来的大魔头了。”
南煊闻言打量起宁溯来，心想：宁溯这身装扮是有些引人注目了。
随即，他解释道：“他只是喜欢红色而已，说话也不是冲，就是急性子，真的。”
小二姑且相信他，清清嗓子后继续上一个话题。
“我跟你说啊，这城里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个女鬼，专挑孩童下手。”
南煊正色道：“那你可知她最近一次抓孩童是在什么时候？”
小二略作思考，道：“昨夜。因为昨夜我还在做梦呢，就听见外面行人来来往往的，吵死个人，我一问才知道，竟然是县太爷家的儿子被抓了。”
南煊道：“现下有多少孩童失踪？”
小二道：“前前后后……应该有五六个。”
南煊微微颔首，道：“那你可知还有哪些人家里有小孩的？”
小二拉出桌子底下的凳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老李家还有一个，老王家有两个，还是双胞胎，小翠家里……也有一个，其他的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南煊道：“好，多谢。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尽管说。”
“请你给我们指个方向。”
“去哪里？”
“小翠家。”
拐过一条街就到了小翠家。灰墙青瓦，大门紧闭。
宁溯问道：“你为何选择先来这里？”
南煊略作思考，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吧。”
正待敲门，屋里便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呵斥声。
“你个败家娘们，又背着老子买什么东西了？”
“我什么也没买，那是隔壁王大婶送的。”声音颤抖柔弱，不细听只会以为那男子在自说自话。
随即，两人听到屋内砸碗的声音，不做多想立即推门而入。
南煊喝道：“住手！”
眼前之人被突然出现的南煊和宁溯惊吓到，纷纷愣住。
只见那中年男子手中握着的木棍还悬在半空，小翠正瘫软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裳也被撕出好几个口子。
男子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杂碎，敢管老子的事情。”说罢，眼珠一转，阴阳道：“我知道了，你们是这娘们的相好是吧？好好好，妙妙秒，臭婆娘竟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眼见那木棍就要落在小翠身上，南煊瞬时间上前将它徒手接住。
男子怒意更甚，骂道：“你个小白脸，想死是不是，给老子滚……”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瞬间被甩到大门外，重重摔到地上动弹不得。
宁溯阔步上前，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偏过头盖在小翠身上，一言不发。
小翠努力站起身，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战战兢兢道：“多谢二位公子。”
方才因为她衣衫破露，非礼勿视，南煊并没仔细看。现下她裹着宁溯的外衣，一眼看去，她的手腕、脖颈，还有脸颊两侧全部爬满了淤青和红痕。
宁溯转身又将男子丢出去一里，狠狠撞到地上。
南煊从乾坤袖中拿出一瓶月芝露，道：“小翠姑娘，你将此药抹在受伤处，很快就会好。”
小翠满眼感激，哽咽道：“多谢公子。”
南煊摇摇头，望向四周，问道：“你的儿子呢？”
随即觉得自己问得过于直接，恐怕会吓到小翠，便补充道：“我们是芳菲山修士，听说此处有女鬼专门抓小孩，特地前来收服她的。”
小翠深呼口气，道：“原来如此，我担心那女鬼来抓我儿子，就把他关在房中了。”
说罢，便领着两人前往内屋。
“娘——”
方一打开门，那孩童就快步跑来抱住小翠大腿，谁知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嘶……”
孩童一惊，脸色一下就变了，愤愤然道：“他又打你了？”
此刻，他的眼神和语气实在不像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甚至同宁溯生气时有些相似。
小翠忍着疼痛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蛋，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不，是娘自己摔的。”
“你骗人。”
南煊见状上前蹲在男孩身旁，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温柔到极致。
男孩先是一愣，随即回答道：“我叫当归。”
“当归？”
“嗯嗯，娘说这是一位老道士给我取的，祈盼我此生无病无灾，有担当有归宿。”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竟这般早慧懂事，实在令人怜惜。
南煊道：“嗯，好名字。”
他暗下决心，定要保护好眼前这个孩子。
深夜，那中年男子被宁溯五花大绑，悬挂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一开始南煊担心当归看见会受到不好的影响，结果回头一看，那孩子又抱着一捆绳索小跑到宁溯身旁，道：“哥哥，这还有绳子，可以再绑他一圈。”
宁溯俯身笑道：“好。”
那男子见自己的儿子帮外不帮亲，一肚子怒火，喝道：“你个小兔崽子，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竟然帮着外人折磨你爹，小心老子打死你。”
宁溯闻言，一拳呼出，男子腹部瞬间传来断骨般的疼痛，呜咽道：“我错了，少侠饶命。”
当归在一旁又蹦又跳，扯着宁溯的衣摆，笑道：“哥哥，你好生厉害。”
宁溯笑道：“一般。”
“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一点。”
“哇，你说一点那肯定是很多，你可以教我吗？等我学了武功，就可以保护娘亲了。”
半晌，宁溯道：“可以。”
于是，中年男子就变成了一个人体沙包。
一阵阴风袭过，南煊察觉到异物靠近。宁溯回头对上视线，眉头微蹙，俯身笑道：“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你先和娘亲回屋。”
“好。”
随即，南煊在门窗上各画一符，阻止女鬼闯进屋内。
老槐树娑娑作响，男子吐出口血沫，大喊道：“女鬼是不是要来了？你们两个快放我下来啊，我还不想死。”
两人不作理会。
那男子又冲屋里大骂，“臭婆娘，小杂种，快把老子放了，否则……”
“闭嘴！”
宁溯可不惯着他，又是隔空一拳，男子终于安静了。
“儿子，儿子，你在哪儿啊，娘亲来了，你快出来。”
未见其鬼先闻其声。
屋内，小翠紧紧抱着当归，小声安慰道：“当归别怕，有两位修士哥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谁知，当归比她想象得更加勇敢，他语气坚定，眼神凌厉，道：“我不怕，我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娘亲。”
南煊循着声源左右顾盼，七道剑灵倏地飞出，在女鬼掠过的地方留下一抹星星银光。
正当两人全神贯注探查女鬼身位时，老槐树上那位又在作妖了。
“啊呸，两个小白脸也想学别人抓鬼？我看你们就是那臭婆娘找来的姘头。”
“一对奸夫□□，不要脸，对了，那小杂种不会也是你们谁的吧。啊呸呸呸，恶心，龌龊！”
“臭婆娘，有本事就出来对峙，小杂种到底是谁的崽？”
“奸夫□□，不要脸，你们统统都该……”
歘——
女鬼现身，一手插入男子的心口位置，白手进红手出，手心还捏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男子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因震惊而突出的眼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绝望。
南煊乘势将女鬼锁入符印中，只见她眼神空洞、无光，似乎在盯着手里的心脏，又似乎在望向身下的其他东西。
当归从门缝里看到女鬼被抓，随即开门跑了出来。
女鬼看见他，瞬间有了几分活人气息。只见她一手丢开心脏，将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使劲擦了擦，捋了捋两边随意散落的头发，冲着眼前的孩童笑道：“乖乖，娘来了，别怕，娘这就带你走。”
说罢便想冲过去，可她一碰到符印便被烫得发抖。
宁溯侧身挡在当归身前，道：“你的儿子已经进入转世轮回。”
闻言，女鬼竟呆呆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不，不，只有死人才会进入转世。”
“你忘了吗，他已经死了。”
啊——
女鬼趴在地上疯狂大叫，红血丝爬满整片眼白。
南煊问道：“被你抓去的那些孩童在哪儿？”
女鬼啜泣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儿子。”
宁溯道：“我再说一遍，你的儿子，已经进入轮回。你抓的那些孩童都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半晌，女鬼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低声道：“在巫山洞穴中。”
南煊道：“好，多谢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因何而有执念？”
女鬼抬眸望向那已经凉透了的男子，道：“你要超度我吗？”
“是。”
一片寂静后，女鬼喃喃道：“也好。”
……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看上去是那么苍凉。而南煊的直觉也正在告诉他：这也是一个苦命人。
巫山城附近有一座山，名羽山，山中有一城，名羽城。城内有一赌坊，名无头坊。对一些人而言，那里是天堂，而对另一些人来说，那里是地狱。
姜家有女初长成，一遇清风许终身。
清风去，问其由，那人只道下次下次。
“下次我一定不赌了，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下次我一定能翻身，再给我点，相信我。”
“下次我一定能赢，你那不是还有许多带过来的嫁妆吗，别小气，再给我点。”
……
“娘子我错了，再给我点吧，那赌坊里的人说，今天再不还钱就要来剁了我的手，你不会忍心看我失去一只手的吧？”
“娘子，我那天瞧见你的嫁妆盒子里好像有一块上好的玉石，能值不少钱吧。给我应应急。”
……
“臭娘们真晦气，一天天就知道数落我，我的好运都被你数落没了。”
“你个臭婆娘竟然还敢顶嘴，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滚开，小杂碎，别影响老子赚钱。”
“啊呸，我一不在家你就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滚，带上这杂种一起滚出去。”
“闭嘴，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种，竟然还敢跟老子提条件，找打。”
……
“什么？哦，你说那小杂种啊，卖了。”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也卖了。”
……
“娘子，我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都要我的命，我只好把你抵押给他们了。什么？你说儿子？哦，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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