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墨面色逐渐认真起来。
沈泉为什么愿意为了阿瑶去死,她没有看明白。
阿瑶又为什么愿意为了沈泉去死,她还是没有看明白。
她眼看着书生和妖怪从古寺相识到成家,从热热闹闹到那什么不宜,已经快要演完一整个话本子了,但她什么都没有看懂。
从前兄长说自己是养不熟捂不热的冰块心肠,是个永远也开不了智的行尸走肉,连摆在家里的桌椅板凳都不如。
她想兄长说的是对的,兄长一直都是对的。
那自己在这里停留这么久,想学习阿瑶究竟为什么愿意魂飞魄散,还有意义吗?
即便阿瑶亲口说出来原因,自己就听得懂吗?
她是一个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怪物,怎么配理解神仙与凡人的感情呢?
这或许不是沈泉之过,更与沈道固无关,或许阿瑶同她一样,一直凡心未断,本就不该修仙,她们都是从一出生,就踏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而已。
她忽然心灰意冷。
世界停留在阿瑶把木灵之心交到沈泉手上的一刻,湖水中鸳鸯交颈,姒墨临水而立,仿佛又回到了刚到司徒府的那一幕。
但她今日白衣单薄,在静止的世界里没有微风勾起她的裙角,没有仙气缭绕她颤抖的指尖,她身周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像是……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沈道固轻声唤她:“仙人?”
姒墨回头,却抑制不住地再次咳嗽起来,声音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那样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她摆摆手,却问沈道固:“你还有什么心愿。”
沈道固似有所觉。
他思考了很久,慢慢说道:“祖母昏昏沉沉的那几天里,有一次清醒了一些,让我去崇虚寺,和一株枯死的海棠说一句对不起,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谢谢。”
“我想,这个故事里应当还有我的祖母了。”
“我能……在这里再见祖母一面吗?”
姒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沈道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世界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着他们两人川流不息。
两年后。
沈府的门前,站着一个穿蓝衣的小姑娘。
姒墨问:“那是你的祖母吗?”
蓝衣的小姑娘叫晚娘,是沈泉的博陵故人,比沈泉小六岁。
小时候两家的长辈曾戏言把他们二人凑做一对,两家来往很是密切,但后来晚娘随父兄到柳州上任,举家搬离了博陵,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前年柳州大水,城中百姓十不存一,晚娘和乳母只能投奔崇州舅舅家。
舅舅小时候生儿育女,长大了鬻儿卖女,手里刚断了货,就有一个新鲜的漂亮宝贝送上门来,舅舅大喜。晚娘大惊,连夜和乳母两个人跑出了崇州。
主仆二人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只有沈泉这里可以投奔。
沈泉虽然日子过得像话本子里的书生,奔着命丧妖手一路而去,但他又实在还是个俗世里踏踏实实的俗人,连官署那里都日日应卯,从不迟到早退,更何况一个走投无路的大活人来求助,也就把晚娘认作族妹留在了家里。
晚娘拥有世家女子一切应有的美好品格,且自强不息、坚韧不拔、勇猛果决、厚德载物,以至于沈道固一见了她就眼含热泪。
但阿瑶拥有一切妖怪应有的欺善怕恶。
阿瑶说我就要她住在最远的院子里,我不要和她玩,也不要她和你玩,她可以学着浇水种花,但不可以十分精通,也不可以摘我的宝贝桂花做桂花糕,更不可以往我的青韶园里放青虫。
沈泉能拿她有什么办法,他连自己的命都管不住。
后来沈泉担起长辈的架子,替晚娘认真相看了几个相熟的才俊,晚娘捏着自己的裙角只是摇头。
沈泉也察觉了晚娘的心思,但他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左右三年之后晚娘的年纪也不算大,自己临行前总还可以托孤给同僚。
斗转星移,又是两年。
姒墨有预感,这个故事,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仲春时候冰雪渐融,沈府里的草木比外面更早透出绿芽来,岚光罩日里招招摇摇地撩拨人心。
这时晚娘在京中已经度过两年,不是初见雪时会惊喜得看伤眼睛的小女孩,但她只有湖岸柳荫相连的时候会出来走一走。
这日晚娘刚逛到临波亭,就见阿瑶一袭红衣靠在亭柱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喂鱼。
池中落雪正消,岸边小庭梅较冬时已瘦了不少,落花流过,水中亦沾染了兰芷香气。
阿瑶脚腕的玉璆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艳极的红色衣袂散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摇晃,竟半点没有浸湿的模样。
晚娘定了定神和阿瑶见礼,轻唤她一声:“阿瑶姑娘”。
阿瑶回头发现是她,脸色就冷了下来,也不起身回礼,皱眉问她:“你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出来乱走动什么?”
晚娘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如此明显的不待见,思及自来京城后的冷遇,此刻便带了些委屈:“晚娘只是想出门透透气,并非有意打扰姑娘,若是晚娘有哪里得罪姑娘……”
话未说完,阿瑶将手里余下的鱼食一抛,翻身落地时红裙飞舞缭乱人眼:“你且闭嘴吧,只要你少在我眼前晃,问候我祖宗十八代都行。”
晚娘朦胧着泪眼抬头看去,少女已带着她初春惨淡绿意中唯一的一点浓烈颜色叮叮当当地跑走了。
她独自站在长廊的灰石板路上,才发现原来仲春是这样寂极。
阿瑶在青韶园里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转身去了沈泉的书房,进门就见沈泉正俯案奋笔疾书。
阿瑶搬了自己常坐的凳子摆在沈泉旁边,趴在他背上乖巧地看他写字,被沈泉用头轻轻蹭了一下头发。
等墨干的时候,阿瑶突然问沈泉:“你说句话与我听好不好?”
她依旧趴在沈泉背上,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沈泉转身低头去看她的神情,温声道:“好啊,什么话?”
阿瑶认真想了一下:“你就说:‘晚娘是个大坏蛋!’”
沈泉失笑:“她又怎么招惹你了?”
阿瑶一下一下踢着自己的裙子,眼神飘忽:“没有,她就是……叫我看见了,出门乱走,还和我说话。”
沈泉低头同她讲道理:“她一个人离家千里,在京中举目无亲,不过是出来走走,也没有什么妨碍,你不理她便是了。”
阿瑶毫无征兆就哭起来:“我讨厌她你还替她说话,你觉得她委屈了,同情她了,觉得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欣赏她了是不是?”
沈泉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问,但他是习惯了这些的,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小妖怪,于是捧着阿瑶的脸,用她很喜欢的表情很喜欢的语气温声说:“我命都给你了,拿什么去欣赏别的姑娘?阿瑶你讲讲道理。”
阿瑶抱住沈泉的脖子,把眼泪都往他身上蹭:“我不讲我不讲,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不能觉得别人是好人,我最喜欢你了,我才是最好的人,他们都是坏人。”
沈泉的心被她哭软了一半,听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更是没了脾气,柔声哄她:“好好好,阿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晚娘是大坏蛋,现在我就吩咐刘伯不许她再出自己的院子好不好?”
当晚,姒墨和沈道固难得又一次赏月。
倒也不是花妖和书生的激情褪去了,实在是姒墨和沈道固两个人快进得太多,人嘛,直接翻书尾就难免错过一些不重要的、香香的描写。
毕竟古语有云,能同时兼顾剧情流和那个什么香气的作者还是太宝贵了。
两人坐在晚娘小院的屋顶上,月色溶溶。
这间小院空空荡荡,别说床具桌椅,连树都没有一棵,连同晚娘这个人一样,在沈泉的记忆中面目模糊。
沈道固望着斜侧方钟灵毓秀的青韶园,忽然轻声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姒墨转头看他。
“祖母为祖父一共生下了一子两女,我父亲死后留下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由祖母亲自抚育长大的。”
“两位兄长刚刚成年就去了外面做官,只有我与祖母相处最多。”
“祖母最喜欢绛蓝色,常劝祖父做事不要那么凌厉,会在祖父深夜忙于公务的时候为他沏一杯安神水。”
“那是祖母身体还好的时候。”他补了一句。
是夜,沈泉半梦半醒中感觉好像有什么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却始终不能听清。重新陷入梦寐前,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
醒来时阿瑶正枕着他手臂抬头看他,见他醒了,眉眼弯弯地问早。
沈泉摸着自己的脸,迟疑问她:“你昨晚可有和我说了什么?”
阿瑶撇嘴学他:“你昨晚可有和我说了什么?”她捏着沈泉的下巴,“沈大人昨晚不做人,诓着人说怪话,如今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沈泉有心再问,可阿瑶总三两句把话岔开,只得亲近一番便匆忙上朝去了。
那梦便也不了了之。
姒墨站在墙角:……
又没听到。
怪我太有礼貌。
从这章开始都日3000啦!
明天就出梦了,阿瑶的故事快要结束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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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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