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记穿魂摄魄的重击之后,鼓声戛然而止。
白杨胸膛喷跃的心脏,亦随鼓音的猝然消失安定下来。她眼上蒙着的绸布也随之松脱,轻轻一扯,就软蛇般蜷在她手上。
待眼球适应周围微光,白杨赫然发现她手掌竟成了孩童大小!再一看,她整个人都退缩成七八岁女童模样,穿着尤显天真娇柔的蕾丝碎花连衣裙。
她现在和瑶瑶一个年纪一个款式了,估计也和门里的这个倩仪一样。
白杨看着这身欲盖弥彰的柔白色裙子皱眉,心中不免有些恶意猜测。
她记得任务资料显示:玩家倩仪,现年32岁,独居,无业。父亲早年病故,母亲失踪。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时进出她公寓。但她现住的公寓和白杨进去的这个不同,更旧、更破、更偏僻也就更便宜,但同样隐蔽。
柔滑的绸布从手心松脱,干扰了白杨注意,只见那绣缀太阳金纹的白底绸布慢悠悠,像一条醒蛇从她手上滑坠。
白杨倒是不讨厌蛇,她弯腰捡起绸布,再把绸布缠绑手上,就在这时,她听见四周围又响起鼓声。
但这次的鼓声轻微隐秘,比起鼓声更似心跳,从她所在的空间某处传来。
白杨心里一惊,摸了摸动脉,发现她心跳仍和若有似无的鼓点一致,只是这次心跳和鼓声都和缓许多,让她没能马上察觉。
“记得来找我噢……”倩仪的童声萦留在耳。
“哎……”白杨在黑暗中,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的调查目的是什么来着?找到2406和前几桩无差别攻击案是否关联的蛛丝马迹?但2406显露的也只是自毁倾向而非躁狂杀人的意图,内在动因就不对。自毁的人通常是不会想到杀别人的。
除非……白杨想到了她最深恶痛绝的可能性。
除非这个人已经穷途末路,被人洗脑教唆,不仅身不由己,连自我都被操纵剥夺,成了任人摆布的扯线傀儡。
“唉……”白杨不想救人。白杨想要放弃。
但她身体却习惯性地旋动热身,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天选职场人,要她是人格系统她也想选自己卖命。
捉迷藏的规则大同小异,一群小朋友选出一个鬼来捉其他藏起来的小朋友。鬼要大声喊倒数,数数结束了才可以开始捉。游戏没有时限,捉完小朋友就算结束。
白杨看了看手上裹缠的绸布,她被选为鬼,但她刚刚没有数数,而是鼓声一停绸布就掉下来,说明刚刚的重锤鼓声极有可能是鬼的数数。
这么说来,难道她不是真的鬼,而是鬼的替代?真正的鬼是敲鼓的那个人?那紧随其后的细微鼓音又是怎么回事?
白杨疑窦丛生,但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帮手都没。白杨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女孩背后那人,算了那种人还是算了。
“我要开始找咯!你们在哪里啊?”白杨尖细的嗓音喊道,她很不适应这显示她毫无力量的嗓音。
“……咯咯咯咯……”童稚的笑声从隐秘处传来。
“你们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你们怎么办呀?”白杨声音听起来急切,但实际面无表情,她一边循笑声追寻,一边观察她所在的舱内空间。
室内光线昏暗,眼前没拉紧的遮光窗帘透出一条暗淡的光缝。
墙上挂着一幅儿童房间的画,隐约看见是一个抱着月亮布偶入睡的女孩儿。
窗帘面前有座与环境不协调的软皮沙发,散发磨损的劣质气味。
只穿了白袜子的白杨三两步踩上沙发,沙发坐垫竟咯吱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柔软窟窿,白杨一个趔趄不稳,顺手扯开大半窗帘,光线刺入,外面正是晨昏交替的黄昏,堕落的阴惨光线让室内更显狼狈污糟。
白杨看清这是一个布置像一般酒店的房间,老旧,散发奇异腥味,像住过很多人,叠加的痕迹无法彻底清洁干净。
房间正中,两张拼在一起的单人床,被褥翻扯凌乱,枕头四仰八叉,一个半折在床头一个塞在床缝,有污渍。
滴答、滴答……白杨喉头一紧,迅速瞥向磨砂玻璃洗浴间,里面没关紧的花洒正在滴水。哪里有什么小孩?
浴室没开灯,白杨这角度只能看见玻璃后影影绰绰一团昏黑,门把手的蛇绕金轮纹饰却洁净耀目地反光,让本就陈旧的室内更显暗沉。
而照耀纹饰的光源,来自白杨经过时感应亮起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的修容灯大开着,台上随意摆放了几管看起来粗暴使用过的口红和腮红,扑落桌面的脂粉上留有几枚指印,远看大小不一。
白杨这才发现从门口一直拖到沙发底下的大滩血迹,刚刚她以为那只是地毯纹路,继而惊觉她陷进沙发窟窿的脚底柔软异常。
白杨试探着抽回腿脚,可她前脚一从沙发落地,滑落沙发凹陷处的后脚却被猛地一扯,白杨像踩到一汪水泡一样感到脚掌即刻濡湿,她来不及拔腿逃脱,又一股猛力从腿部抽袭,拉得她整个人往后一仰,乖乖跌坐进沙发之中。
而她那只深陷进沙发破洞之中的腿,竟落入了吮吸她般的濡湿温暖之中,她眼看着露出半截的蕾丝白袜正由底往上染红。
紧接着,沙发摇动起来,以一种令白杨感到极其恶心的频率,像浪,而白杨是浪尖上的船,摇晃,震动,向上腾跃抛起,又重重落坠沉降……
与此同时沙发两侧向白杨围拢收紧,宛如环绕白杨的两臂般将白杨钳制入怀,白杨肺部空气被不断挤压,生存空间越缩越小……
而本在远处的细微鼓音竟越来越近越响,像正从她脚底下传来!
白杨狠踩脚下血泊,却听见底下孩子享受般的狂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找到你了!”白杨继续游戏,脚趾在沙发底下的血腔中践踏。
“你没有噢……你还没有捉到我噢……”孩子天真地笑道。
“是吗?”白杨咬牙,整个人被压缩折叠进沙发,她脸压贴着贴着散发恶毒胶味的劣质皮囊问道,“你是不是伥鬼一个?故意勾引玩家来这里?”
“伥鬼是什么?”男孩好奇问道,透过皮革的声音仿佛他正和白杨脸贴脸。
“伥鬼就是,老虎吃了人,这个人变成鬼,还要热情帮老虎找下一个人来吃啊,这种鬼就叫伥鬼。”这个房间的布置、这张椅子的暗示实在一目了然不是吗,连邀请码都只发放给特定人群。
白杨受压的手艰难伸向窟窿边缘……
“咯咯咯咯……”男孩又笑起来,他迟疑却交心道,“可是……这样说的话……这里面的所有人,不都是伥鬼吗?”
“……是吗?所以连我也是?”抠到了!白杨手指挖进破洞,不顾一切猛地往外一撕——
“啊啊啊啊啊啊!”男孩发出尖叫,“我好痛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男孩十指是血,在沙发底下狂叫,捶打,拳头嘭嘭落在阻隔白杨的破损皮革之上!
他的暴躁挣扎让白杨十分痛快,她越扯越凶猛,越撕越亢奋,白杨脚下的血腔一同随她挣扯而四散破开,男孩的痛叫变成惨叫,沙发的缩卷垂压减缓……
还不够。
白杨冷笑着舔了一下皮革,皮革底下已经被挠烂,透过裂开的缝隙有只眼球正和她对视,她不顾那只眼球盈满哀泪充满恐惧以及熊熊燃烧的报复和痛恨,牙齿一口咬了下去,势要把眼球一口含起来嚼碎般!
男孩往后一缩,隔绝他和白杨的皮革却被白杨咬在齿间,白杨上下两排牙齿如铡刀般先是细细碾磨,将脆弱的裂口磨开破大,男孩瞳孔惊恐地扩大——
“我捉到你了。”白杨说。一口撕开两人之间的皮革,男孩破敞的腹部顿时又再割出一道鲜血淋漓的裂痕。男孩捂脸哭叫,但脸上没妆,不是化妆品的使用者。
“……不要……不要……”男孩瑟缩摇头,浑身发抖,透过捂脸的手指看白杨,“我不要这样和你玩……我很痛、痛……”
白杨逼近一步,脸贴到男孩捂脸的手指上逼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共有几个小孩藏起来?”看似安慰却实则威胁,“告诉我我就不会让你痛了。”
“……我不、我不知道……”男孩摇头,却又突然问道,“……就算我知道你也不会放过我是吗?就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哪个人?”白杨蹙眉,“伥鬼还是老虎?”
白杨没来得及细问,男孩仰头,露出惨淡温和的笑,不合时宜,不合年龄,仿佛已然接受这迟早降临于他的命运说道,“他快死了。”
“你是谁?我那所谓的亲爱队友?”白杨警觉,沙发复原如初,底下一具血淋淋的男孩身体。
“你反应真快。”那人用男孩的身体笑道。
“‘瑶瑶’呢?”白杨看向隔壁房间的墙。
“很不幸,她死了,进门不久被刀捅了。”那人露出无害的笑容,“刚刚断气的。捅我那人看我流血流了好久,还请我吃蛋糕,拼命把融化的奶油往我嘴里塞。”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白杨,目光停留在白杨脸上,“这裙子不适合你。”
“你怎么没跟着死那儿?”白杨没好气说。
“我的确‘死’了一遍,”那人虚弱地眨了眨眼,男孩脸色更加惨白,“虽然死亡体验绝对真实,但在这里没有谁会真的‘死’去。”
白杨眼神剜向那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这种擅自进入别人身体的行为。你要么出来,要么我现在让你再死一遍。”
“反正这小孩也活不久了,也不该活下去,难道我不可以用他吗?我来之前你不也正打算对他严刑逼供吗?我们做的有什么差,值得你这样对我动怒?”那人毫无怜惜地说。
“是。你不值得我动怒。”白杨抬起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孩下巴,拇指揉开他嘴唇,挑衅地抚过他毫无血色的牙龈。
男孩开膛破肚的创口本就足够让人痛,那人强撑出笑容。
“如果我说我的下一个目标是你呢?”那人继续刺激白杨。
“如果你能做到,刚才你附身的一定是我而非眼前这个快死的。”白杨面不改色。
“那如果我现在跪地求饶呢,你会放过我吗?”那人不甘示弱。
“你没得选。”白杨说。
“是,我的确始终没得选。”那人垂下眼睛,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白杨,跟我走吧。”
“我很后悔告诉你我的名字。”白杨掐上男孩脖子,“因为我发现你叫我名字我会很恶心。”
“实不相瞒,看见你这张脸我也感到恶心……”男孩纤弱的脖子逐渐显露指痕,那人没有抵抗,就这样静默看着白杨,喉咙梗动,艰难吐露,“……接下来我还要说一句更让你恶心的话、哈啊……”
白杨一脸冷漠,童幼的手指熟练地在紧要关头放松,似要给对方一线生机,却又在其松喘之时突然扼紧,玩弄猎物般欣赏对方发红的眼睛,嘲道,“我准你说了吗?”
那人似乎早料到是这种回答,他微微张了张口,呼吸受她挤压而中断,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心里抗拒,身体却很想,很想再度和她接触,哪怕是以现在这种形式。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想见你。”他痛苦地合上眼,把眼前人细细收入心扉,“……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高兴。”而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带血的手指摸上白杨指节,血在白杨手背留痕,白杨啧了一声。
“我想明白了,你死在我怀里,总比死在别人那里强,对吗?”那人忽露出残忍的眼神,霎那间,轰然爆发的细胞溶解的剧痛从眼神相触瞬间席卷白杨全身!
白杨后撤不及,存在消无的惨痛将她即刻湮灭,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向男孩……
四周都在消失……沙发、床褥、闪耀金光的太阳纹饰……在她逐渐消失的意识里逐渐变成白光,连她自己也……
一个不容她抗拒的怀抱将她俘获,那人真正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不会再让你走了……这次……”
排山倒海的情绪涌入她,她淹没在那人的精神之海中,那人对她毫无保留,坦诚到令她觉得她正被他的思想同化,她即将成为他的……也许她的确本身就是他的……
那人满意地看她伏贴在他怀中,像看一只狗,或小猫咪,或是什么听话乖巧的动物,他下巴抵在她头发上抚蹭。
白杨想看清他,看清这个邀请她成为他所有物的青年,他形体纤瘦柔和,周身温暖白光,毫无芥蒂地接纳她的一切。
她仰视神明般抬头,那人却摇头,“你不会想看到我的,我一直很明白,只要我看着你就好,让我一直看着你。这次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如此恳切、愿意为你俯首的神明,用他全部的真诚和脆弱和你说话,身为凡尘的白杨怎能不魔音入耳般醉迷,白杨伸手摸他的脖颈,全副身心都和他紧贴相拥……
“留下来好不好……”那人柔声问询。
“不好。”白杨冷声回应,双手绞缠那人头颅猛力往后一掰,颈骨断裂扎破动脉,那人倒地,随即他所营造的精神空间消融,瞪着白杨的脸迅速化为一团白光,被白杨一脚踢散。
“我说过我不乐意。”
…………
上民联邦联邦极刑处置室,无数导管和仪器相接的休眠舱内,一个羸弱但清秀的青年喷出一口血。警报响起。
他虚虚地睁开眼睛,还是洁白空阔的囚室,和他十年前沉睡时没有太大变化。身上也还是插满各种管子,严格控制他的各种体征。
血堵塞他无力的喉咙,咳出的血从嘴角流下来,令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他微微抬手,但根本没有力气抬起多少,他怀旧地看着空茫刺眼的天花板……
胸口好闷……呼吸好痛……不断流出的血快让他窒息……
他的气管被切开,氧气呼呼灌入,他没有自主呼吸的权利。
在迷路于精神世界的十年间,连像这样感受疼痛都是奢侈。
这是对他的刑罚。他保留肉身,却只能成为精神世界的游魂。他对此甘之如饴。
眼看着导管注入粉红液体,他吃力地却只能做到轻微地喘了一口气,那口气很浅,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口空气进入他胸腔的滋味,便再度疲倦地,合上瘦薄的眼皮。
“……好些了吗……”蘸了舒缓药液的棉球轻轻搽拭他干燥的嘴唇。
他嘴唇颤动,眼皮如千斤重,只能不甘地浅呵出一口气,那口气扫过那双正照料他或戕害他的手,他很快便连那双手如何利落处理他喉咙的涌血,都感受不到了……
他又再陷入沉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