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没有回答，继续念诵咒文。
随着她每吐出一个字，就有一枚金色符文浮现在空中，组成莲花状的光阵将两人笼罩。
玄宸惊愕地发现自己心口那道千年疤痕的灼痛竟减轻了几分，脑海中翻腾的杀戮**也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这是......神农氏的安魂术？”他皱眉问道，语气却已不似方才凌厉。
作为天族帝君，涉猎甚广，这个，他听过。
姜离微微点头，手上法印不变，依旧是那句话：“帝君戾气太重、于修行不利。”
“放肆！”
玄宸眸中血色又起：“本君如何修行，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知道令尊的事了。”
姜离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钝刀生生劈开凝固的空气。
“我用秘术进入你的星格命盘，你的父君殒落的前前后后，你当年所看到的，我也都全部看到了。”
玄宸的身体骤然僵硬，眼中血色瞬间浓得化不开。
客房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窗棂上结出厚厚的冰花，连坠落的雨滴都在半空凝成冰珠。
“出去。”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离没有走，反而倔强地挺直身体。
她颈后的蝴蝶胎记此刻灼热异常，暗金纹路蔓延至衣领下方。某种超越理智的冲动驱使她伸出手，轻轻覆在玄宸按着心口的那只手上。
“我能理解那种痛。”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我八岁那年，亲眼看着山匪把我娘杀死......”
“你懂什么！”
玄宸猛地甩开她的手，失控的灵力将姜离掀翻在地：“我的父君因我而死，而我，却来迟了一步，没能护住父君.......”
他的声音夏然而止，像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了。
多少年了，自从戴上那副冰冷面具，他就再未向任何人提起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姜离的手肘在摔倒时磕出/血痕，但她只是默默爬起来，重新结起莲花印。这次她念的不是净心咒，而是一段古老歌谣。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玄宸瞳孔微缩。
这是上古时期流传在昆仑山下的民谣，他父亲在他幼时常常哼唱。
那些被深埋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父亲温暖的大手轻拍他的后背，带着松香气息的怀抱，还有那句总是让他安心入睡的话：“爹爹在呢。”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下脸颊，玄宸惊愕地抬手拭了下，天界帝君，竟然落泪了？
姜离的歌谣声未停，但结印的手势悄然变化。
点点金光从她指尖溢出，在空中凝成朵朵迷你莲花，飘向玄宸心口。
每一朵金莲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都化作暖流渗入那道狰狞的疤痕，
玄宸没有抗拒。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弱小却固执得可笑的凡女，第一次感到那堵筑起千年的冰墙出现了一丝裂缝。
“为什么......”
他声音里的戾气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为什么要做这些？”
姜离停下歌谣，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在帝君的星格命盘里，看到了曾经的玄宸帝君，是个心底柔软，会为受伤的仙鹤包扎翅膀的人。”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冰花融化的窗棂，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那摊打翻的莲心茶渍在光照下泛着浅浅的金色，像极了玄宸正在愈合的伤痕。
“其实，你的父君并没有真正殒落，他只是受伤过重，现正隐匿在无涯洞天闭关疗伤。”姜离慢慢道。
她没有告诉玄宸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是经常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个素衣女子告诉她的。那女子说，用明心镜探出了昊天帝尊并没有殒落，而是藏在了无涯洞天。
那素衣女子还说，她是自己的前世，很快，她就会回来了。
“什么，父君并没有殒落？”帝君惊诧莫名，“这......怎么可能？”
无涯洞天内，时间如静止般凝固。
昊天帝尊悬灵穴正中央，混沌神息形成的金色光茧已变得稀薄，隐约可见其中盘坐的身影。
经过七七四十九闭关疗养，昊天胸前的致使伤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心脉处虽觖九婴留下的死亡黑气，但渐渐被金色光茧吞噬，想必不久之后，便能完全清除干净。
司命星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天内，手中捧着一盏青玉灯，灯芯燃烧着淡蓝色的命火。
他仔细观察着昊天帝尊的情况，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帝尊的伤势恢复比预期要快上许多。”司命低声道，“想必不久之后，帝尊就能恢复到以前的功力了。”
他小心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星图，在昊天周围布下七星阵法。
随着法诀念动，七点星火从图中升起，环绕昊天帝尊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丝丝黑气被星光引出，消散于无形。
他在帮助昊天清除体内死亡黑气。
毕竟，九重天不能没有昊天帝尊。
就在司命全神贯注为昊天帝尊疗伤时，忽然感应到昊天体内那缕混沌神息出现异常波动。神息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微微震颤着，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是...... ”
司命惊讶地人迹罕至睥中法诀：“神息共鸣？难道附近有同源的力量？”
他立刻展开神识探查整个无涯洞天，却一无所获。
就在他疑惑之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令他浑身一震。
“莫非是......玄宸帝君？”
司命脸色骤变，急忙掐指推算。
随着推演的深入，他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恍然，最后化为深深的忧虑。
“果然如此......原来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昊天缓缓睁开眼，眸中金光流罻，又渐渐归于平静。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司命，声音因久未开口略显沙哑：“司命，你刚才说，我们错了什么？”
司命见昊天苏醒，先是一喜，随即神色地行礼：“帝尊，您醒了。伤势可有好转？”
昊天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仍隐约可见的伤痕，苦笑一声：“九婴这一击确实狠毒，若非秋海棠的神息，我早已形神俱灭。现已好转很多，不过还需些时日。”
提到秋海棠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天庭现状如何？”
“帝尊不必忧心，安心闭关即可。”司命安慰道，“玄宸帝君已担大任，天庭无事。”
昊天微微点头，突然想起司命方才的话：“你方才说，我们都错了，是何意？”
司命神色一肃，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般开口：“帝尊，此事关系重大。在说出我的发现前，请您先回答一个问题。”
昊天皱眉：“你说。”
司命道：“昊天帝尊，玄宸帝君胸口缔结血契留下的疤痕里，蕴含/着一股神息，帝尊可否想过，其实它也来自神境？”
昊天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震惊，痛苦，悔恨等复杂情绪。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声音低沉：“你......是如何发现的？”
这一反问等同于默认。
司命深吸一口气：“属下用最新的推演方法推演出来的，玄宸帝君心口处的那股莫名力量，与您同源，皆来自神境。这意味着，他并非如天庭传言那般勾结魔，而是与某位神境神侍签下了血契。所以，我们都错怪他了。”
昊天沉默不语，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够了。”
昊天帝尊容突然暴喝一声，周身金光暴涨，震得整个无涯洞天微微颤动。
他胸口伤势因情绪激动而再度绷裂，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司命，你越界了。”
司命不退反进，直视昊天帝尊：“帝尊，事关天庭未来，属下不得不问。若玄宸帝君无辜，为何您要将他办禁？若您早知真/相，为何要任由亲子蒙冤五百年？”
洞天内陷入死寂，只有灵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昊天身上的金光渐渐收敛，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千百岁，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
“你说得对，我......早就知道了。”
昊天声音嘶哑：“就在囚禁玄宸的第三日，他昏迷不醒，我为他疗伤时，就发现了那缕神息。”
司命震惊不已：“那您为何.....”
“因为我害怕。”
昊天突然抬头，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司命，你可知道当年的神魔大战，神境为何遭此重创吗？神境乃天外之界，魔族根本无法抵达。但是，偏偏有些神侍为了私欲，勾结魔族，引狼入室，这才导致了众神殒落，神境坍塌，世上再无神。我害怕玄宸识人不清，与之签订血契者，为神族叛徒，从而将我们整个天族也一并拉入泥潭之中。所以，我罚下八道灭魂天雷，借九天雷霆之力，隔绝神息感应，为的就是保全我们天族。为了保有存天话，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
“帝尊......”
司命说不出话来。
他本以为，是昊天帝尊太过绝情，差点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得知原委，才明白昊天帝尊也有自己的苦衷。
无涯洞天外，一道光影飞速急射而来，待至洞门前，现出玄宸的身影，“扑通”跪在洞天入口处的青玉台阶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儿臣玄宸，求见父君。”
玄宸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自打在姜离那里得知父君未殒的消息后，他一刻也坐不住了，撕裂时空，瞬移而来，就是想早一点见到父君。
他只着一件素白单衣，被洞天外游离的混沌气流割裂出无数细小的口子，但那双与昊天帝尊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依然一如既往的明亮如星辰。
洞天内毫无回应。
司命星君站在不远处，手中命盘缓缓旋转，显示着洞天外的状况，也显现出洞天外玄宸那焦急，激动，又惶恐不安的神情。
“帝尊。”司命道，“玄宸帝君已经来了，您是否见他一见？”
“我知道。”昊天打断他，声音低沉，“再等等。”
司命不解：“等什么？”
“等他真正想清楚。”
昊天目光复杂地望向洞天入口方向：“五百年冰狱囚禁，我需要知道，他此行是为了父子之情，还是为了......”
话未说完，洞天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司命低头看向命盘，史见洞天外的玄宸竟以头触地，重重磕在青玉台阶上。
“父君！儿臣知错了。”
玄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五百年来，儿臣也有过怨恨父君的不公，却不知父君暗中承受了如此重担。儿臣如今想明白了，当年儿臣糊涂，胡乱与人签下血契，倘若不幸中了魔族圈套，给天族带来灭顶之灾，儿臣万死难辞其疚。”
台阶上已见血迹。
玄宸再次叩首：“儿臣愚钝，不明父君苦心。后来又害得父君差点道消身殒，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只求见上父君一面，是打是罚，由父君处置，儿臣绝无怨言。”
洞天内，昊天身体微微一震。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谙练宸幼时跟在他身后学剑的模样。
那时的小玄宸，也是这样倔强，明明膝盖了也不喊疼，非要练成那一式剑招，才肯回去休息。
“傻孩子。”
昊天轻叹一声，终于抬手挥开洞天禁制。
无涯洞天的入口缓缓开启，混沌气流两侧分开，形成一条金光铺就的道路。
玄宸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道路尽头，昊天帝尊负手而立。
他一身玄色帝袍，头戴十二旒冠冕，腰间悬着那柄威震三界的昊天剑。
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外，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重的致命伤，差点就身殒消亡了。
“父......父君！”
玄宸声音哽咽，一时竟忘了礼数，踉跄着站起身向昊天奔去。可刚跑两步，又猛然停住，慌忙跪下：“儿臣失态，请父君责罚。”
昊天看着儿子这番举动，心中五味杂陈。
他缓步走到玄宸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被自己亲口下令囚禁冰狱五百年的亲生骨肉。
较之上次父子分离，玄宸消瘦了许多，原来俊朗的面容显得棱角分明，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起来。”
昊天声音冷硬。
玄宸却更低的俯下/身：“儿臣不敢，五百年前犯下大错，辜负父君期望......”
“我说，起来。”
昊天加重语气，同时伸手一把抓/住玄宸的手腕，将他拽了起来。
这一拽，昊天立刻察觉到异常。
玄宸体内法力虚浮，经脉中竟有雷教过之力残留，显然当年所受雷刑所致，毕竟那八道灭魂天雷不同寻常，神魂都能打散的威力。这股余威留在玄宸体内，等同于这近千年来，他日日夜夜承受这撕裂神魂的痛苦。
昊天的手微微发抖。
他知道灭魂天雷的酷裂，却没想到其余威也如此强大，能折磨受刑者数千年之久。
“为什么不告诉我？”昊天声音沙哑。
玄宸抬头，泪终于落下：“儿臣......以为父君再不会信我......”
这句话如同一柄钝刀，狠狠刺入昊天心脏。
他猛地将玄宸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儿子揉进骨血里。
“傻孩子，为父怎么会不信你.....”昊天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玄宸在父亲怀中僵住，随即放声大哭。
五百年的委屈，思念，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他哭得像个孩子，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袍，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司命星君悄然退开，给这对父子留出空间。
他注意到，向来威严的昊天帝尊，此刻眼角也有泪光闪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