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案的卷宗在重案组办公桌上堆了三天，铜座钟停摆的21:15、扇形分布的无喷溅血迹、钟面内侧“时间到了”的纸条，像三张被揉皱的谜题，边角泛着潮湿的霉味，没人能拼凑出完整答案。
李响把锦园小区周边监控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二十遍，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睛发酸，除了陆沉标注的“凌晨2:00-2:10东门监控硬件损坏”那段空白，其余时段里，进出小区的人影不是牵着卷毛狗的老太太，就是拎着外卖盒的夜班职员，没一个符合“戴防滑手套、懂司法流程”的嫌疑人画像。
苏晴捏着那袋淡棕色羊毛纤维，第三次去物证室核对张强家的现场照片。
照片里，张强家的沙发是浅灰色亚麻材质，纤维纹理细且光滑，在闪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和她手里这团粗糙、泛着旧意的羊毛完全不同——后者摸起来像砂纸，边缘还带着几根纠缠的线头。
她攥着纤维袋走到陆沉办公桌前，刚要开口询问，老顾突然拿着手机急匆匆闯进办公室，脸色比窗外的暴雨天还沉，鞋底带进来的泥水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歪扭的痕迹。
“城西碧水湾别墅区，出大事了。”老顾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屏幕亮着的瞬间，一张诡异的照片撞进所有人眼里：长方形嵌入式浴缸里，密密麻麻堆满了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像一片凝固的金属海洋。
一个穿着黑色真丝衬衫的男人头朝下埋在硬币堆里，双臂无力地垂在缸沿，衬衫下摆被硬币硌出星星点点的褶皱，领口处还别着一枚歪扭的珍珠袖扣。
“赵伟，盛世集团老板，去年挪用两百万儿童慈善款的主谋，检察院昨天刚固定完证据，今天人就没了。”
警车在暴雨中疾驰，雨刷器疯狂摆动，却始终刮不干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扭曲的泪痕，就像众人此刻对案件的认知，模糊一片。
陆沉坐在副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文件袋，袋里装着张强案的现场勘查记录，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苏晴在后座翻看着赵伟的资料，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在车厢里冷得让人打颤：
“2023年6月，赵伟以‘扩建星光儿童福利院’名义募集善款两百万，其中一百万来自社会爱心人士定向捐赠，指定用于白血病患儿的移植手术费。
同年9月，善款被转入他个人账户，用于购买游艇和澳门赌场筹码，导致三名配型成功的患儿因没钱手术，错过最佳治疗期。
其中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叫方方，上个月在医院去世，死前还抱着画着‘会发光的房子’的蜡笔画，说那是‘赵叔叔答应给我们盖的福利院’。”
话音未落，警车“吱呀”一声停在了碧水湾12号别墅门口。
别墅区的铁门敞开着，保安亭里的灯还亮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保安缩着脖子站在雨棚下，手里攥着赵伟家的金色门禁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卡面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早上9点我来催物业费，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透过客厅窗户看到浴室灯亮着，窗帘没拉严，能看到里面有银光闪。
我觉得不对劲，就翻墙进去了……”保安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最后几乎要哽咽，“我进去就看到浴缸里全是硬币，赵总头埋在里面，头发都被硬币粘成一绺一绺的，我伸手探了下鼻息，已经没气了，吓得我连滚带爬跑出来报的警。”
陆沉第一个下车，撑开一把黑色大伞快步走向别墅，黑色运动鞋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在身后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水印。
别墅玄关处散落着一双棕色皮鞋，鞋头沾着泥点，鞋跟处有明显的磨损，鞋柜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雪茄盒，里面还剩三支古巴雪茄，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却没有烟灰。
他戴上手套和鞋套，径直走上二楼——楼梯扶手是镀金的，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楼梯转角的墙上挂着一幅印象派油画，画框边缘沾着一点白色涂料，像是刚被挪动过。
浴室比想象中更奢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碎光。嵌入式浴缸占据了整面墙，浴缸边缘摆着一排香薰蜡烛，有两支已经燃尽，蜡油凝固成扭曲的形状。
浴缸里的硬币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给硬币镀上一层冷光，远远看去，像一片泛着寒光的金属坟场。
赵伟的头深深埋在硬币堆里，后脑勺露在外面，花白的发丝上还沾着几枚硬币，边缘已经氧化发黑，其中一枚硬币卡在他的耳后，像是刻意别上去的装饰。
陆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赵伟头侧的硬币，动作轻柔得不像在勘察凶案现场，更像在整理一件易碎的展品。
他发现赵伟的口鼻被硬币紧紧堵住，嘴角有少量硬币嵌进皮肤，形成淡青色的压痕，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泪痕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小滴，已经凝固成白色的盐粒。
“不是溺水。”陆沉抬头对身后的苏晴说，语气笃定得让人无法质疑，他用镊子夹起一枚沾在赵伟睫毛上的硬币，放在证物袋里，“口鼻被硬币封堵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之间。
你看他的指关节，有挣扎时攥握硬币留下的划痕，但力度很弱，指腹皮肤没有明显破损，说明挣扎时间很短，可能被凶手提前用药物控制过，或者凶手力量远大于他。”
苏晴点头，拿出解剖工具蹲在浴缸边，镊子轻轻挑起赵伟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没有束缚痕，但虎口处有一片淡红色的压痕，像是被人用力掐过。
“死者体内可能有镇静剂成分，需要回去做毒理检测才能确认。”
她的目光扫过浴缸外侧靠近地面的位置时，突然停住，镊子指向一块略微潮湿的大理石面，“这里有个鞋印。”
那是一枚模糊的浅灰色印记，边缘能看出运动鞋的纹路，鞋底的防滑图案是菱形的，因为水渍蒸发，只有边缘还能辨认出清晰的轮廓。
“尺码大概42码，鞋底花纹深度中等，应该是穿了半年左右的旧鞋。”
苏晴用尺子量了量鞋印的长度，“鞋印距离浴缸边缘30厘米，凶手当时应该是站在这里，俯身对死者进行控制，所以才会留下这个角度的印记。”
陆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黑色运动鞋——正是42码，鞋底的菱形防滑花纹和那枚鞋印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花纹边缘的磨损程度都高度吻合。
昨晚加班后，他好像开过车来这片别墅区，脑子里残留着模糊的碎片：雨夜的路灯、别墅门口的雕花栏杆、浴室里冰冷的瓷砖……但具体做了什么，却像被浓雾遮住，只剩下右手手腕隐隐发疼，像是提过很重的东西，或者用力掐过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用伞柄挡住自己的鞋子，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面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恰好盖住了鞋印的一部分。
“这些硬币都有磨损，边缘发毛，有的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不像是从银行取的新币。”
陆沉转移话题，伸手拿起一枚硬币，指尖蹭过硬币边缘的划痕，那触感粗糙得像砂纸，“你看硬币边缘的凹痕，是长期放在储蓄罐里摩擦造成的，赵伟挪用的是孩子的救命钱，凶手用硬币杀人，显然是在讽刺他‘把孩子的命当硬币挥霍’，复仇意味很浓。”
老顾站在浴室门口，听完陆沉的分析，沉声道：“李响，你带人查小区监控，尤其是昨晚9点到凌晨2点的进出记录，重点查穿42码运动鞋的人；
苏晴，立刻做初步尸检，提取死者体内的生物样本，重点查是否有镇静剂、凶手是否留下皮肤组织或毛发；
陆沉，你负责排查赵伟的社会关系，从他公司员工、慈善款相关人员到赌友，一个都别放过，重点查家里有大量旧硬币、近期去过星光儿童福利院的人。”
“好。”陆沉应声，顺手把刚从浴缸里拿起的那枚旧硬币塞进裤兜，硬币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一块碎冰贴在皮肤上。
他转身走向门口，经过苏晴身边时，刻意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地问：“鞋印提取完了吗？要不要我让技术科的人过来，用荧光剂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更清晰的纹路？”
苏晴摇摇头，已经用石膏固定好了鞋印模型：“不用，模型已经做好了，回去比对鞋库就行。你先去忙排查吧，有结果了咱们随时沟通。”
陆沉点点头，快步走出别墅。
雨还在下，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裤兜里掏出那枚旧硬币，放在掌心反复摩挲。
硬币上印着2015年的字样，正面的图案已经模糊，边缘的字样只剩下一半。
他突然想起，自己书桌的抽屉里，也有一个装满旧硬币的铁盒，那是小时候在孤儿院攒的，里面的硬币和这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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